第1章 前世 第2章 重生 “太过分了,姝彤!” “哼,我没推她。” “院墙外的仆人都听见你与玖卿在激烈争执,姝月,说说当时情形。” “老祖宗,我……” “放心大胆的说。” 好吵啊…… 像有无数把小锤在脑中敲敲打打,憋得胀痛。 她吃力睁眼,眼前乍现一抹光亮。 光圈慢慢缩小,景象越来越清晰。 水蓝色的帐幔,金色铜勾上挂着一只可爱的小狗布玩,色泽有些旧了。 那是她八岁时,缠着二娘做的。 僵硬的转动脖颈,微微晃动的珠帘后,一位老妇靠坐于宽椅,两名小姑娘垂手立着。 一身桃红色衫子,满脸不服气的,叫楚姝彤,为大伯家的嫡女。 丁香色小褂,畏畏缩缩,呈怯弱之姿的,则是其庶妹楚姝月。 皆十岁有余的年纪,五官犹带稚气。 而老祖宗亦精神矍铄,未拄着那根花梨木拐杖。 她懵懵怔怔的,下意识摸到腮帮子,狠狠一掐—— “唉哟!” 痛呼声惊动了外寝的人。 老妇扬声道:“快,去唤陈平。” 屋子里热闹起来,一张张熟悉的脸来回晃动。 黎嬷嬷,丫鬟冬儿,侯府长聘的陈大夫…… “无大碍了,躺两日便妥。” 陈平磨墨提笔,写下药方递给小厮:“熬成一碗,早晚各服一帖。” 她仍云里雾里,睇着中年男人光洁的下巴,忍不住道: “陈大夫,你的……胡子呢?” 这一开口,更觉怪异。 竟是软糯的童音。 倏地坐起身,不顾眩晕感,跃下床榻,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屋顶,书架,桌椅板凳,变高了许多,相当不习惯。 跌跌撞撞跑到梳妆台前,踮起脚尖。 铜镜内,赫然是一张女童的小脸。 一双灵动的杏眼,小巧的鼻尖,嫣红的檀口嵌着小小唇珠,嘴角两侧各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并非臆想,她真的活了,且回到十岁左右光景。 “呜……”震惊的捂唇,不由喜极而泣。 众人被小姑娘这一系列异常举止弄得发懵,直至见人哭出声,方醒悟。 “四小姐,不是奴婢说您,怎能赤足呢,这五月的天,瞧着热,实则可凉了,刚落过水……” “冬儿!”她展臂抱住高出大半个头的青衣少女。 年长三岁的小婢女,往日只觉得唠叨极了,甚至起过换丫鬟的念头。 可此刻,熟悉的碎碎念,听起来,格外亲切。 “小、小姐……”冬儿从未受过这般热情对待,结巴得险些咬到舌头。 她含着泪,转而又扑进面容严肃的老妇怀里:“奶奶!” 老祖宗掌管府中大小事务,处事手段自是果断凌厉的,她一直有些惧怕疏离。 但前世,心悸发作时,她挤在人群外,与浑浊老眼相对。 老妇艰难的挤出一抹笑,无声唤了句“四丫头”。 那一刻,她恍然,有些人,不过将感情藏于内心深处罢了。 卓老太太吃了一惊,这府里,还没哪个小辈儿,敢如此撒娇示好。 转念一想,许是吓坏了,才失了分寸。 如此寻思,原本就事论事的心,多了些许怜惜之意,看向长子嫡女的眼神,愈发严厉。 “姝月,继续说,正好玖卿醒了,对峙实情,我绝不偏袒。” 冬儿扶着她上了榻,顺手扯过薄被裹紧。 心情稍稍平复,依据先前几人的对话,大致记起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昨日午后,她经过花苑,见嚣张跋扈的大堂姐责骂二堂姐,便劝了几句。 岂料,这一劝,惹祸上身。 对呛中,有一只手推了她一把,狼狈摔入池塘。 其实没什么悬念的,在场就三人。 大堂姐仗着嫡女身份,欺负庶出弟妹,斥责下人,且不是一次两次了。 遂一气之下,做出劣行,一点也不意外。 上辈子,虽然她未看清,亦是这么认定的。 “玖卿妹妹帮我……后来,大堂姐就说她多管闲事,一个连庶女都不是的外姓人,凭什么拿着丰厚月例,享受侯爷嫡女的待遇,那副见人傻笑的样子,瞧了……恶心。” 楚姝月每说一句,即往旁边躲一分,十分害怕嫡姐会当场发飙。 “有说错吗?”楚姝彤扬起下巴,倒敢言敢认,“就算她父亲对二叔有恩情,也插手不到咱们楚家的事儿!” 第3章 刀子嘴豆腐心 “楚姝彤!”老夫人一拍宽椅扶手,怒道,“玖卿进府的第一天,侯爷就宣布,除了尊重意愿不改姓,其他的完全比照嫡出小姐,就是实实在在的楚家人,你一个长房女,耿耿于怀个什么劲儿!把那点小心思放在课业女红上,方为首要!” “是啊,皆宠一个外姓人,连父亲,也因她随口之言,就将托南洋商人所带的雕花梳篦送出。”狠狠瞪来,眼底满是忿忿不平,“本来,是要给我的!” 这控诉,她有印象。 当时,同样小孩子心性的她,赌气回了句“我又不是真想要”。 然后,两人的梁子结得更大了。 她攥着被角,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两位堂姐之间,来回晃荡。 情势的走向,正逐渐接近定夺阶段。 “岂是你推人下水的理由!” “我没……哼,她活该……” “来人,取戒棍!” 这是要,家法伺候了。 家仆们自然得劝,大堂姐红着眼眶,倔强的不肯服软,二堂姐则嘤嘤着开始抽泣,场面嘈杂且混乱。 “老祖宗!” 一声娇唤,及时止住了木棍落下。 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她仿着小孩子口吻,认真道: “我没看见大堂姐动手,何况站在左侧呢,应该没办法偷袭哦。” 屋子里安静了,卓老太太皱起眉:“你可确定?” “不会弄错的。”她脆生生道,“许是争执时,脚下绊到小石子,我一时没站稳吧。” 当然是胡编乱诌。 有真正怀疑的对象,但无证据,遂暂时不予追究。 瞥了眼怯懦的二堂姐,心里留了个底儿。 “你会这般好心?”楚姝彤梗着脖子,犹带戒备,“打的什么鬼主意啊!” “没指望你千恩万谢。”她耸耸肩,示意冬儿去取柜子里那只檀木盒,“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堂妹,还是得多嘴一句,把你那怪脾气收一收,不然什么破事儿都往你身上扣。”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谁能想到,她在天牢高烧打颤时,平日里交情不错的楚姝月冷语相对,拒绝借披风。 倒是大堂姐骂骂咧咧,喊着“热死了”,脱下外衫扔给她。 那件绾色的袄子,临终前,还能感受残留的温暖。 这样一个人,选择相信是刀子嘴豆腐心,并无恶念。 这话不似她会说出的,大家闻言,均露出奇怪的表情。 楚姝彤更是怔在当场,难得的张口结舌。 水眸一转,她立即露齿一笑,天真道:“我的意思,府内的姐妹,干嘛为了一点小事,伤到和气。” 果然,“长大”得一步一步来,否则要令人生疑的。 “彤小姐。”冬儿递上檀木盒打开。 精致的梳篦躺在红绸布上,确实好看极了。 “既然本是堂姐的,那就物归原主了。”她一脸轻松。 “你……” “好!”老夫人颇为欣慰,“玖卿最年幼,却如此懂事识礼,尔等做姐姐的,知不知羞?” 两个小姑娘,一人别扭的撇开眼,一人默默低头。 “家法可免,责罚难逃,姝彤,气量狭小,逞口舌,抄五遍《女诫》,姝月,未尽劝阻,亦有责任,禁足三日。” “是……老祖宗。” 问题解决,困顿袭来。 她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副身子,到底是十岁稚龄,受惊尚未恢复。 嗅着熟悉的月麟香,眼皮沉重,可她顽抗硬撑,舍不得阖眼。 “睡吧,小姐。”冬儿附在她耳畔,轻轻道,“等你醒了,就能吃上奴婢做的梅子酥啦。” 嘴角翘起,含笑呢喃: “一言……为定。” 第4章 嫡长子楚暮 睁眼见到梅子酥,方彻底安下心。 她真的回到了过去,且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可能导致周遭事态,往全新的方向发展。 当晚,二夫人来看望她,并带了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布偶。 雪白的布身,两枚扣子当眼,黑线缝了个尖尖的嘴巴。 做工精细,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本来打算当作生辰礼,现下你卧床休养好生无趣,就让它作陪吧。” 阮夫人笑意晏晏,眉眼温柔可亲。 她五岁抱养至侯府,对生父母早就记忆淡薄。 阮芸待她,善如亲女。 在天牢时,为了给她讨一碗热水,向牢头奉上象征主母地位的玉镯。 那镯子,是老祖宗念其十多年苦劳,好不容易给予的认可。 “谢谢二娘。”她环住妇人的腰,撒娇道,“玖卿喜欢极了。” “往后啊,得加倍小心,尤其离池塘远些。”阮夫人心疼的絮叨,“幸好不是冬日,多躺几天,可不能落下病根……” “嗯嗯。” 乖巧应着,埋首充满暖香的怀抱,不让对方看到自己濡湿的眼角。 这一世,她定要侍奉养母,安然到老。 歇息两三日,终是躺不住了。 主屋那边回侯爷尚未归京,她便寻思着还是先继续正常生活罢。 侯府管教甚严,十六岁以下的子女,无要事者,必须统一参加早课。 剩下的时间,再根据年纪,分别接受不同的教导。 她站在屋外,努力回想着这期间,学到哪里了。 《芣苢》还是《兔罝》? 完了,一首也不会背啊。 幼年时习的国风篇,能记得才见鬼呢。 而那位据说曾担任过翰林院编修的老夫子,可不会因为她落过水,就网开一面。 “四妹,怎么不进去啊?” 倏地,后背被轻拍,她一回头,顿时笑逐颜开。 “二哥,三姐!” 亲亲热热迎上前,给每人一个大力的拥抱。 兄妹俩均为阮夫人所出,与她感情深厚。 “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四岁的楚晔性子活泼开朗,大大咧咧道,“不枉二哥我曾翻上你院落的墙头。” “嗯,然后让李嬷嬷逮了个正着。” 楚瑶清毫不留情的揭穿,掩唇轻笑。 十三岁的少女,纤纤细细,柔如扶柳。 白嫩柔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解释道: “娘亲不许咱们打扰你呢。” 她脱口而出:“我知道。” 楚晔取笑:“你个笨丫头,知道什么呀。” 她贪看二哥神采飞扬的模样,憨笑着没有反驳。 三人嬉闹着踏进大屋,各房的堂表兄妹们已端坐于桌案后,大部分投来友善的目光。 她的视线扫过众人,落在角落处。 那里,一名清瘦的少年手执书卷,默然垂目,仿佛周遭的一切与其无关。 他皮肤冷白,几无红润色泽,乌黑的发半束,披在单薄肩头。 修眉下,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瑞凤眼,羽睫纤长浓密,有种妖冶的美感。 薄唇微抿,嘴角呈自然上翘的弧度,似笑非笑。 侯府嫡长子,楚暮。 一个无论身份,亦或长相,本应尽享追捧的人。 却因侯爷的刻意冷落,过着不如旁系庶子的日子。 第5章 作弊 第6章 夕颜花 第7章 最好能急得哭出来 “夕颜花……” 她琢磨着这熟悉的名字,思及一些随后发生的事,心中咯噔了一下。 巳时,早课结束,各房的小姐少爷们,三三两两结伴回院。 “你们先走,我……找个东西。” 她对楚瑶清等人挥了挥手,待葛老爷子的身影拐出苑门,方敢四下搜寻起来。 此物,自然是之前飞出去的书本子,首页还有她龙飞凤舞的大名。 若让夫子捡到,可要费好一番口舌解释了。 “咦?明明就在这里的呀……” 矮不隆冬的小丫头,似小鸡啄米般,在桌案间来回穿行,一寸一寸的找。 倏地,一抹阴影遮住了她的光亮,一抬头,撞进少年平静的凤眸。 他臂弯夹着几本书卷,衣衫不太合身,颇为宽大,空落落的,显得有些孱弱。 身量却是极高的,脊背笔直修长。 脖子仰得酸的同时,升起羡慕。 要知道,就算她十六岁时,比现在亦多不了十几公分。 风姿绰约这个词,一向与她无缘。 “啊抱歉。”挡着人家路了,立即识趣的退至一边。 转念觉得口吻太过生疏,连忙补救性的唤道:“大哥。” 背影顿住,他偏过头,近瞧侧颜更为精致。 不得不说,与府内的兄弟们,确无半点相似。 “嗯?”尾音上扬,有股说不出的清冽韵味儿。 她眨着杏眼,乖巧的问:“不知大哥,可否瞧见一本书?” “不曾。”他毫不迟疑的答。 “啊,没关系,你快回屋吧,待会儿见喔。” 她漾起甜甜的笑,甚至想用“您”这个字眼。 待会儿见? 凤眸流转过一丝疑惑,到底未多言,缓步离开。 她则弯着腰,又翻了半刻,依无所获。 那本书犹如在人世间,蒸发了一般。 算了,兴许是让哪位兄姐无意间带走,不落到葛老手中便好。 掸去裙摆的灰尘,她扭动了下僵硬的脖颈,也往院落走去。 可得好好休息,下午要干一件大事呢。 “大少爷。” 数十名家仆迎面而来,其中一人行了礼,大部分选择漠视。 他微微颔首,不甚在意的穿过长廊、花苑,一直往北。 最偏僻的西北角,有一处小院落,庭前种了棵榆树,枝繁叶茂。 推开篱笆栅栏,他来到书房。 说是书房,不过一间半大不大的普通屋子,布置简单,除了几排木架,花瓶盆栽外,没什么价值连城的古玩作点缀。 随意丢下手中的书,他摸向桌案边的凸起,轻轻一按。 嗒!侧面弹出一只暗匣,躺着一本小册及几封未拆的信。 挑了两封印有标记的,逐一阅过。 沉吟半晌,执起小毫,探入一旁的彩釉瓶,吸满墨汁。 黑色的墨,似乎并无特别,可仔细端看,能发现掺着不易察觉的银丝。 于第一封空白处回“子时三刻,西南角,用七星海棠,杀”。 第二封,落笔一字“弃”。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墨干透,字迹亦渐渐消失了。 封口,放回原位。 本欲起身,视线落于桌面那些书上,凤眸微眯。 抽出稍厚的一抖,啪地掉出一本蓝皮面的薄册,赫然是《国风篇》。 长指抚过封页懒散的三个大字,低喃自语: “云玖卿。” 被他捡到,算她倒霉。 好心归还这种事,从来不在考量的范围内。 何况,对方是她。 一个天天卖乖讨巧的养女,活得倒是逍遥自在。 唔,她刚刚,是不是也对他笑了? 可真难得啊…… 唇角勾了勾,眼底闪过一抹恶意的光。 他还是比较乐意欣赏她焦急忙慌的样子。 最好,能急得哭出来。 第8章 我会照顾你的 申时,一辆马车候于偏门,早该出发,却因为一点意外僵持着。 “凑什么热闹呀,就你这小身板,要如何爬崇山峻岭?”楚晔好声好气的哄劝,“玖卿乖乖的,赶明儿给你买松子糖。” “二哥骗人。”她扬起小下巴,一本正经的控诉,“那岭西山就一普通坡地,何来险峻,我保证不乱跑。” 楚二少窒住,小丫头懂得还挺多。 一颗宠妹妹的心,令其说不出更多拒绝的话,寻思着此行确实没什么危险,便爽快道: “成吧,上了山,记得跟紧我。” 没打算与另一人商量,毕竟一来不熟,二来没指望他出力。 那位柔弱的大哥,能顾好自个儿就不错了。 看着她开心的神色,楚晔暗自感慨,这种深得小妹崇拜和依赖的感觉,真好。 岂料下一刻,小姑娘雀跃的跑向倚于车厢尾的少年,殷勤道: “我一定听大哥的话,并且,会照顾好你的。” 炽热的心顿时裂成了两瓣,晔少爷诧异的瞠目。 四妹这是,啥情况? 楚暮垂眸,盯着那对若隐若现的小梨涡,黑瞳微缩。 未语先笑的薄唇勾起一抹优美弧度,如春风般和煦。 “好啊,多谢了。” 美色当前,使得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大哥少时这般温柔可亲,他们皆错了,竟排挤忽视多年。 心中增添几分怜悯和懊悔,愈发坚定了互帮互助的决意。 马车于山脚下停稳,楚晔对小厮道: “你候在这儿。” “是,少爷。” 交代完,一转身差点笑喷。 “小妹,你这准备得也太充分了,当咱们去游山玩水啊!背个包袱就罢了,拄根拐棍算怎么回事?” “俗话说打草惊蛇。”她小脸肃然,“待会儿道路窄了,或许草丛中蜷着蛇呢。” “哟,书没白念,还懂得自救了。”楚晔笑不可遏,拍着胸脯道,“要真碰上蛇,找本少爷,方为上策。” 她默默叹息,摇头不语。 二哥啊,可长点心吧,护的就是你呀。 日头偏西,微风习习。 此季节,气候适宜。 三人走在林间小径上,四周鸟语花香,相当惬意。 楚二少脚程快,首当其冲,兴奋的左顾右盼。 楚暮紧随其后,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段山路下来,非但没出汗,未见红晕,脸皮反而更白了,可见身子骨的确差得很。 她则似一只蝶儿,忙碌的飞来飞去。 一会儿高呼: “二哥你慢点,等等大哥!” 一会儿变戏法似得掏出一只瓷杯,吃力的斟满: “大哥累了吧?快来喝水。” 觑着她红艳艳的脸颊,以及快被包袱压弯的纤细肩头,他轻咳两声,毫不愧疚的接过: “谢谢。” 小姑娘爱玩同情病弱的游戏,怎能不配合呢。 “不客气……哎!” 连东西带人拎至前方,楚晔扒拉着那布包,皱起眉: “你都装了什么,这么沉?” 原以为是些点心零嘴,没太在意。 当方才看到羊皮水囊时,震惊了。 小妹何时变得如此吃苦耐劳,力大无穷了。 “纱布,金疮药,两颗桃子,一盒糕饼……”翻摸出一小纸包,“这又是什么……” 第9章 跟换了个人似得 “别打开!”她赶紧阻止,“雄黄粉,当心散了。” “你小脑袋瓜里究竟杞人忧天些啥呢。”无奈的扎紧包袱驮上背,牵起她的小手,朝后努了努嘴,“这吃的喝的,该不会为了他吧?” “万一二哥你渴了饿了呢。”她笑吟吟道。 楚晔正感动着,接着听闻一句:“当然大部分是给大哥的,他体虚,咱们得多帮衬。” “没良心的丫头。”屈指扣上脑门,“心血来潮个什么劲儿,别忘了,他乃不祥之人,父亲可特别叮嘱,不要太过亲近,以免染上病气。” “枉为读圣贤书的,这话你信哦。”不客气的反驳。 具体内情她不清楚,但根据前世圣旨推断,估摸着是楚侯爷对于皇上把私生子塞进府邸的行为,非常窝火,遂一直不冷不热的对待。 她虽处于深闺,亦明白皇宫内帷的腌臜争斗,父亲被迫掺和进去,讨不到好处,且沾一身腥。 故对这翻不了身的皇子心生厌恶,倒也说得过去。 殊不知,圣心莫测,世事难料啊。 楚晔轻斥:“父亲定有其用意,做子女的,遵从即可。” “你这是愚孝。”她振振有词道,“为人子女者,还应尽到规劝和提醒的义务,辟如明知大哥是无辜的,就不该随之附和。” “嘶——我说小玖儿。”狐疑的侧目,“怎么突然如此晓事理,跟换了个人似得。” 不自在的用拐棍拨了拨草叶,她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 “不瞒二哥,落入池塘时,小妹以为快死了,刹那间想通许多事,发誓若活下来,要尽力善待府内所有人,包括大哥。” 人没换,是心长大了。 “你个傻丫头。”楚晔揉了揉她的发顶,“什么死不死的,那池塘浅得很,这样,回去就请母亲命人填了它,省得存个疙瘩。” 她愣住,随即红了眼眶:“二哥待我……真好。” “嗳,哥哥宠妹妹,天经地义。”楚二少咧嘴一笑,白齿明晃晃的,“有宣武侯府在,你啊,安心当个无忧无虑的四小姐,别胡思乱想啦。” 她使劲憋回泪意,重重点头:“嗯!” 望着那对嘀嘀咕咕,相亲相爱的兄妹,楚暮仰头,饮尽了杯中水。 呵,无趣。 夕颜花,喜温暖潮湿。 他们奔着山涧溪水流过的地方而去。 小径越来越窄,草丛茂密低矮,幸好不影响行走。 楚晔忙着寻花,而她则警惕起来,挥舞着棍子,连枯树枝都不放过。 “粉白色,带淡绿褶纹……”徘徊近半个时辰,楚二少有些心浮气躁了,“葛老爷子怕不是胡诌吧,哪里常见……” 楚暮亦无心继续作陪,瞥了眼某处,好心提点道: “那攀爬于岩石的藤蔓,可否吻合?” 顺着他所指,一朵朵盘环状白花,掩于绿蔓后,含苞欲放的,可不正是嘛。 “眼力挺好。”对于夫子指定“累赘”大哥这件事,立马少了些怨言。 楚晔开心的凑近蹲下,开始挑挑拣拣。 这移栽是有讲究的,得留一段饱满的茎,以免不能成活,最好选个长了种子的。 第10章 祸不单行 第11章 小狐狸 她不敢直视,怯怯的问:“毒蛇?” “是。”十分诚实的回。 她哑然。 这位皇子,您就不能撒个谎,骗骗小姑娘吗? 像是嫌她受的惊吓不够,他自腰际抽出一把匕首,褪去朴实无华的皮套,闪动着熠熠寒光,接着温柔的吐出阴森话语: “需要我帮忙放血吗?” 若是哭着拒绝,亦无妨,反正看伤口,毒性轻微,死不了。 顶多,躺上十几天罢。 如果他的语气没那么真诚,她几乎要以为,这人是故意的了。 “好……”表情坚定,嗓音颤抖。 曾听人提过,一旦被蛇咬,这毒血越早挤出越好,她可不想命丧于此。 闻言,修眉微挑。 他取出一只火折子燃起,凑着刀口来回舔舐。 随后以尖刃抵住其中一小窟窿,果断划了个十字。 “唔……”齿间泄出低吟。 盯着黑血流尽,恢复正常殷红,他玩味的抬眸,寻思着这次,总该哭了吧? 然而杏眼水汪汪的,确实含着泪。 可当触及他打量的视线,随即绽开一抹笑,唇角的小梨涡甜得溺人。 “没事……我不疼,继续吧……” 她疼不疼的,与他何干。 漠然垂目,下手快狠准。 放完毒血,那处渐渐鼓起小包。 “天哪,你这是与蛇有缘吗?”楚晔拄着木棍,一瘸一拐的走近。 罪魁祸首,不得已成了唯一的辅助工具。 她无奈哀叹。 谁能想到,不仅有第二条蛇,且目标亦换了。 滑下背后的包袱打开,翻到金疮药和纱布,楚晔有些无语: “你备的,还真都用上了。” 说罢,拔了塞子,勉强俯身准备往她腿上洒。 瓶口微倾,被一只瘦长冷白的手挡住。 “做什么?”横眉警觉。 他满脸无辜,悠悠道:“欲让伤口肿得更严重,尽管用。” “那、那你说怎么办?不上药得多疼啊!” 十岁多的小丫头,忍得冷汗淋漓,楚二少看在眼里,急于心底。 “俗话道,十步之内,必有解药。”他捡起一根短枝,剥去枯皮,“摘一朵夕颜花来。” 今儿心情好,就当发一回善心吧。 况且,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这位四妹妹,接下来将如何对待他。 突如其来的讨好,究竟为了哪般。 瘸腿的少年,折腾得气喘吁吁,递上花,方才醒悟。 为何四肢健全的大哥,自己不去摘? 到底为了小妹,没多纠结此问题。 他端着之前喝水的杯子,把整株花揉进,用短枝捣碎出汁。 继而一点点挑起,敷到伤处,铺开厚厚一层,再裹上纱布。 整个过程中,动作不疾不徐,却有种如行云流水般的熟稔。 楚晔略感诧异:“你怎知夕颜花可解蛇毒?” 系结的手指顿住,他投去似笑非笑的一瞥: “多读书,便知。” “……” 楚二少隐约觉得,受到了侮辱。 “那个……”她迟疑着打断两人的交谈,举起一白色物体,移到他眼皮子底下,“大哥,能不能帮它,也包扎一下?” 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沾染了些许尘土和草碎,一对透亮的眸子竟泛着淡紫色,相当珍惜罕见。 前爪不自然的耷拉着,血污凝固,结得那处白毛乱糟糟的团起。 第12章 有点想烤了它 第13章 促进决裂 “不用了,陈年顽疾,喝下去亦是浪费。” “怎么能叫浪费呢。”她反驳他言语里的认命,意有所指道,“你可是侯府的大少爷。” 千万别把自己当作外人哪。 未等他回应,急促的吱吱声传来。 低头一看,小白狐正一蹦一跳的,紧跟其后,紫色眸子盈着满满的期盼。 “哈,小东西赖上你了。”楚晔笑道,“倒挺有灵性。” 她没打算带回府的,毕竟它属于广阔的林间,困于一方天地里,将失去自由。 “去找你的同类吧,我们该回家啦。”她试着挥了挥手。 像是听懂了般,小狐狸又叫了几声,这次透着凄凉意味,如同被抛弃的孩童。 她不忍心了,或许……养一只,也不错? “呃,大哥,你介意……加个很轻的小玩意吗?” 小玩意拦在前方,歪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抬高受伤的前足。 他,非常介意。 云头藏着一丝霞光,山涧水潺潺,草丛里开始响起阵阵虫鸣。 她右手勾着清瘦肩头,右手搂紧小白狐。 起初还颇有兴致的左顾右盼,时不时讲几句笑话。 慢慢的,颠啊颠,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了。 恍恍惚惚间,觉得少年的背比想象中要宽阔得多,谈不上强壮,亦非骨瘦如柴。 萦绕鼻间的,不是什么混杂药味。 而是一种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犹如阳光曝晒衣衫后的气息。 心底不由升起一股羞怯。 要不是这副十岁身躯,哪里好意思如此亲近相对陌生的大哥。 虽说她动机不单纯,但一定尽力为楚暮争取更好的生活。 让他心甘情愿的,助侯府渡过难关。 小厮阿唐守着马车,百无聊赖的在山脚晃荡。 这天都快黑了,那几位小主子,仍不见踪影。 该不会,出事了吧? 第八次忐忑的伸长脖子,盯着弯曲小径。 终于等来了两个踉跄的人。 大少爷神情疲惫,脸色苍白。 二少爷蜷着一条腿,艰难前行。 四小姐熟睡着,垂在左侧的脚踝缠绕层层纱布。 倏地,冒出一只小狐狸,前足同样受了伤。 阿唐震惊了。 这是,遇上什么艰难险阻了呀。 喀嚓——喀嚓—— 挠木头的响动,不轻不重,扰人清梦。 她翻身打了个哈欠,入眼即是半张狐狸脸。 床榻不高,可白狐体型甚小,后爪踮着,两只前爪堪堪扒拉边缘,努力维持站立的姿势。 见她转醒,兴奋的吱吱直叫。 懵了一下,昨日的记忆归位,她笑着摸了摸那小脑袋: “恢复得不错嘛。” 咿呀——房门推开,冬儿款款走近。 “小姐……啊,这狐狸怎么溜进来啦,奴婢明明关在东角小屋的。” 搁下手中铜盆,继续絮叨: “您胆子太大了,简直吓坏二夫人,陈大夫说幸好及时敷了什么花,养个四五日便能痊愈,另外您逮个野狐回来作甚,身无二两肉,皮毛是挺漂亮,奴婢去寻个笼子,否则跑了……” “不用。”她连忙阻止,“跟院子里的人交代一声,往后这就是我的宠物,切莫欺了去。” 对于贵门小姐来说,豢养个小兽,并非鲜见的事儿。 小狐狸乖巧的蹲于榻下,以实际行动表明,它听话得很,不需要笼子。 冬儿微讶,拧了条热帕子为她擦脸: “成,这小宠带出去,不给您丢面儿,不过啊,到底存着些野性,平日里得留个心,别伤到自个儿。” “好。”她点点头,“既然是家宠,得取个名儿,叫……小白吧,简单明了。” 拿起枕边那只狐狸布偶,与小白一比照,笑道: “二娘可真料事如神,竟有五六分相像呢。” “狐狸么,不皆长这样?”冬儿觑着她喜滋滋的样子,叹息,“您还是赶紧想想,待会儿如何面对侯爷的责问吧。” “侯爷……”她喃喃着,“父亲回府了?” 忽地一凛,抓住婢女的手,急切道:“什么时辰归的?现在何处?” “天蒙蒙亮,大概卯时,听管家禀报了您与二少爷的事,好像……去了训堂。” “糟了!” “其实也不用太担心,侯爷一向宠您,顶多嘴上斥责几句……哎小姐,不能下榻,脚伤还没好……” 等伤好,黄花菜都凉了。 上辈子,单是二哥被蛇咬,父亲就罚楚暮跪于训堂一整个日夜。 如今,受他们兄妹二人拖累,还不知将遭到何种责难。 她费尽心思,全为了挽回亲情,绝非促进决裂的啊! 第14章 撒娇 训堂,顾名思义,为训诫侯府小辈之处。 亦是他从小到大,待的最多的地方。 “晔儿与玖卿均卧床,你倒安然无恙,作为兄长,有什么脸面回侯府!” 堂中央,一身藏青色锦袍的中年男人,目光射寒星,浓眉如墨,不怒自威的长相,端得是武将独有的萧肃之气。 瞪向少年日益漂亮的五官,浮起恼意的同时,眼底藏着复杂浓重的情绪。 他一言未发,心中冷笑。 只有这种时候,才承认嫡长子的身份。 完全没想过,采花非他所求,遇到蛇亦是偶然情况。 楚晔年少,而他,也不过仅仅束发之龄。 未关怀一句,迎面即是呵斥。 这么多年了,他究竟还在奢望些什么? 早在十岁时,就该死心了。 无论才华横溢,亦或病入膏肓,都无法引起这男人的一点眷注。 果然,做善事,毫无意义。 他应该彻底漠视,寻个借口直接离开,留那两人于岭西山间。 反正是罚,好歹落一舒畅痛快。 “季戚,取戒棍。” 面无表情的老管家躬身道:“是,老爷。” “我说过,你命中不详,离府里其他人,远些!” 楚淳握紧长棍,盯着挺拔的背,恨不得灼出一个洞来。 高高扬起,狠狠挥下。 咚!敲在清瘦的躯体上,发出一记闷响。 “这第二棍,惩你不长记性!” 他沉默的垂着眼,搁于膝头的双手攥成拳。 “一个字,忍。” 某人含笑的嗓音似于耳畔回荡。 他深吸了口气,五指终是缓缓松开。 木棍夹着风声,再次落下,离肩头不足两寸时,一道清脆的娇唤由远及近: “父亲——父亲——” “四小姐,掌罚期间,不得进入。”家仆尽职的拦住。 小姑娘充耳不闻,反而囔得更大声: “父亲——是小玖儿——” 持棍的手臂一下子软了,楚淳无奈道: “让她进来。” 虽说有一夫人二妾,但直系子嗣单薄。 对三女儿要求严格,遂性子温柔,端庄大方,断不会做出失礼的行为。 至于收养的四女,因存着愧疚,一直格外和颜悦色,哪曾想养成了个活泼好动的。 无惧自己的黑脸不说,且经常做一些出乎意料的事。 偏偏对着那张笑颜,实在生不起火气。 辟如此刻,被软乎乎的小身子抱着,男人除了不自觉扬起嘴角,根本难以维持威严。 “小玖儿好想您喔……” 是真的,很想很想。 侯爷给予她的父爱,一点也不比三姐少。 前世,男人说等办完事回来,就送她风光大嫁。 殊不知,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楚淳有点疑惑小女儿不同寻常的亲近,稍一转念,估摸着是在借机讨饶。 “别以为撒娇,为父就不予追究。” 养父的脾性,她自然摸得透透的。 看也没看那少年,自顾自说道: “玖儿好可怜的,听说岭西山上有很特别的花儿,便想去摘一些,作为欢迎父亲平安归来的礼物,哪知运气差得很,接连碰到两条蛇,咬我的那条,毒牙可长了!” 举起一只小短手,比划了一下。 第15章 相助 第16章 难以翻身 季戚慌忙关上木窗,压低嗓音道:“老爷,当心隔墙有耳。” 坐落宽椅,楚淳长吁一口气:“过两个月,太子大婚,按规矩,定是要携家眷的……那样貌,越长越像了,一场恶疾,为何就没夺了他的命!” 见主子面露激狂,老管家忙提醒道:“您可得清明着,无论如何,他身份特殊,平日里瞧着是半文不值,一旦真出了事,若查着与您有干系,那罪名可就大了!再者,兴许何时翻了身……” “翻身?”嘲讽冷嗤,“宫里正经的有六位,他近年来平平庸庸,凭什么值得那人冒着损名声的风险,费心认回?” 作为府中仅留的一名知情老仆,季管家附和叹息: “这事儿只要那位不认,纵使摆到明面上,也没人敢多嘴,往后暗地里遭笑话,受牵连的,却是咱们侯府,唉……” 沉思片刻,楚淳起身拨动暗格,取出一封信。 虽说未拆,对其中的内容,是能猜个七八分的,只不过,一直未拿定主意。 见状,老管家一惊:“侯爷,您要为了这一口气,犯天下之大不韪吗?” 闭了闭眼,脑中闪过一幕幕宛如炼狱的画面,男人严穆的摇头: “不止为了十几年的怨气,季戚,这天下,早已不是先帝掌权时的青霄国了。” 粗砺的手指毅然撕开信口,虎目迸发出厉光: “本侯,要助它回归正统!” 华灯初上,忙碌的侯府后厨终于恢复平静,下人们聚着一边用饭,一边闲聊。 “杨婶儿。” 一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跨入门槛。 生得不算高,但相当壮实,粗犷的面容写着“老实”两个大字。 一身青布衣,并非下等仆人,赫然是哪位主子的贴身近侍。 “饭菜搁在灶台边,自个儿去取吧。”杨婶儿努了努嘴,毫不客气道。 年轻人习以为常,端起沉重的木托,这时,一粗布灰衣汉子搭话道: “阿傅,听说前些日子,竹苑又有两个丫鬟受不了清苦,哭着求调去别的院落,是不是真的?” 面对一张张看热闹的脸,阿傅点了点头:“嗯。” “哟,那你岂不是要更累了。” “累死累活还拿不到赏银。” “就阿傅待得住,算起来有三四年了吧?” “劝你啊,不如寻个机会,跟着其他主子,哪怕是表少爷,总比竹苑的那位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 年轻人憨憨的笑了笑,踏着稳健的步子离去。 穿过长廊及花苑,一路上皆垂着脑袋,几无存在感。 到达僻静小院,推开主卧的门,反手阖拢,将木盘搁到小桌上,扯着嗓子道: “大少爷,吃饭啦!” 完成任务似的喊毕,不等屋内主子现身,一屁股坐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来。 抖着一条腿,嘴里哼起不成调的小曲儿,依旧是老实的长相,气势亦大相径庭。 林傅展开布包,拈起那支最长的银针,逐一探进盘中。 “咦——” 瞪着黑黢黢的针尾,惊讶的自言自语: “没道理啊,大半年不见动静,为何……” “大概听闻我背着一人安稳的下山,觉得该加固病情了。” 清瘦的少年缓缓走近,瞥了眼菜色,轻笑道: “啧,浪费了。” 第17章 骄奢之气 “浪费这个词从你口中吐出,倍感怪异。”拭净银针,林傅抱臂看着这四菜一羹,“还别说,挺丰盛的,难道老爷子开始懊悔了,试图弥补?” 他伸手执匙,搅了搅那道羹。 小火慢炖的清亮鸡汤,底下埋着几片党参及大朵的冬菇。 一双弯弯的杏眸浮现,薄唇微勾: “不,是‘小狐狸’干的。” “小狐狸?” 林傅挠了挠头,介于对方讲话经常高深莫测,没多在意,兀自追问道: “要传信吗?” 他摇首:“没到时候。” 某人定会这般回复,什么稍安勿躁,小不忍则乱大谋。 虽然不明白一侯府内鬼,能有何大谋。 连根拔除,甚至用不着一天光景。 可既然在此事上许下承诺,他自是会遵守。 林傅挑了件不起眼的衫子换妥,絮叨着: “成吧,去趟丰乐楼,你正长身体,可不能缺顿少食的,哎,我这奴仆真是越当越顺手了,待十年一过,恢复自由,该不会,反而不习惯了吧。” 他恣意坐落,交叠起长腿:“若你不计酬劳,可以考虑续个约。” “……” 自己好歹一武林世家的公子,伏低做小,日夜相伴的,不值个几百两吗。 “事先讲明,你把丫鬟们全部吓跑,回头衣衫再磨破了,我可不会缝。” “让贺三寻同样的料子做个十件八件的。”他一手支额,一手摆了摆,“早去早回,顺便补一罐君山银针,昨天喝完,尝了口府中残茶,现在舌尖犹存着涩味。” 戴上斗笠,林傅揶揄道: “此骄奢之气,是骨子里带出的吗,真该让那帮老少看看你的真面目。” 移开门扉,探查一番,确定干粗活的仆人们均回屋了。 轻松翻过院墙,几个起落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住得偏僻也不错,至少来去自如。 抚平衣摆的皱痕,他抬眸望向窗外。 这样的日子,再过两三年,可以结束了。 海棠苑。 冬儿打外面进来,见四小姐正趴在书桌上泼墨挥毫,颇感意外。 “是夫子留了新的课业?” 云玖卿咬着笔杆,不答反问: “后厨打点得如何?” “交代妥当了。”冬儿有些不解,“小姐,其实您只要提点一句,他们心中有数的,何必塞银子?” “绝大部分情况下,给银钱,是最直接有效的。”她写下“卖绣品”三个字,略一思索,又划掉了,“确保他们不会轻易遗忘,阳奉阴违。” 婢女诧异的张了张嘴。 自从小姐落过水,爱玩天真的性子没变,可有时候说话做事,竟带着些许无法理解的深意。 “这样一来,您可用的月钱就少了呀。” 她搁下笔,认真问道:“如今我每个月能领多少银子?” “三十两。” “三十两,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两。”她喃喃着,“加上逢年过节,不超过五六百两。” 侯府的吃穿用度,根据身份年龄,每个院落皆有把控分配,意味着如果不出府,是无须花销的。 楚侯爷对亲眷们并不吝啬,月钱相当于零花,真正有所求,额外挂账即可。 不过,这个帐,自然要事后过目。 去向不够明朗,理由不够充分,轻为责训,重则家规伺候。 按她十岁稚龄,三十两不算少了。 哪怕每个月,去添几支金钗珠花的,相信二娘和老祖宗也不会说什么。 但,离她心目中的数字,还差得远。 况且,总不好真的频繁寻各种借口买珍宝配饰,回头再典当吧? 并非,长远之计呢。 接下来的五六年间,她需要厚厚的银票,需要充盈私库。 此乃当下的第一目标,与讨好楚暮并驾齐驱。 第18章 一夜暴富 “冬儿,你说什么行当,来钱多且快?” 她沉思了一早上,没一个靠谱满意的。 婢女正收拾着入夏的衣物,闻言停下手边动作,怔愣半晌道: “小姐,您这问题,令奴婢想到的,净是些……不太好的词。” “辟如?” “劫富济贫,拦路抢劫,占山为王,盗亦有道。”冬儿扒着手指头,一一道来。 “……”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词。 “啊!我要一夜暴富!”她泄气的哀嚎。 喊声惊动了蜷于窝里打盹的小白,一对紫眸觑着小主人落寞的表情,呲溜窜到宽椅下,伸出两只小细爪,喀嚓喀嚓刮起木腿儿。 她俯身,将小白狐捞进怀里,撸了撸光滑油亮的皮毛。 它立即伸出粉色的舌尖,开始舔舐白嫩脸颊。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在安慰我,哈哈……有点痒。” 一人一狐嬉闹着,暂时赶走了她心头愁绪。 “小姐惦念那些作甚,侯府还能饿着您不成。”冬儿打趣道,“或者卖了小白,这等品相,达官贵人间,准能出个好价钱,您可算捡回个宝藏呢。” 玩耍顿住了,两张脸齐齐转向婢女。 小白狐警惕的竖起耳朵,龇牙咧嘴。 而她似被点醒一般,水眸渐渐瞠圆,唇角越翘越高,猛地一拍桌面: “好主意!” “嗳?”冬儿呆住,“您……真准备拿小白换银两?” “呜……” 小耳尖耷拉,嚣张的小狐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 机灵可爱如它,居然比不上那个叫“银两”的东西,简直是狐生耻辱。 “怎么会。”她连忙安抚的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脑袋,压低嗓音道,“冬儿,你是不是本小姐最忠心,最亲近的婢女?” “当、当然!”挺起胸脯,拍了拍,“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她应该送这丫鬟去多念几年书的。 “不用你卖命,只需记住一点,无论我做什么,无条件支持就对了,另外,闭紧嘴巴,对外一个字都不准提!” 冬儿看着她半威胁半诱哄的眼神,背后毛毛的。 “好……” “放心,亏待不了你。” 呃,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一辆马车哒哒哒穿行于京中西北角的街道。 此处近城郊,大多为普通百姓所居,房屋参差不齐。 “小姐,安远巷到了,小的转了一圈,就这家门口有尊石狮子。”小厮撂起布帘。 冬儿先下了车,撑开手中纸伞,为身后的人儿遮去刺目烈阳。 她四下环视一圈,巷口交叉处,种有两棵槐树,八九不离十了。 在她坚定的目光下,小丫鬟迟疑着敲响了木门。 “谁啊?” 门扉开了条缝儿,探出一张中年人的脸。 “你好,请问是陶老板吗?”她绽开一抹真诚笑靥。 陶然狐疑蹙眉,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一袭水蓝色的齐胸织锦襦裙,裙裾上绣着盛开的素梅,外披翠烟薄衫,隐约可见如新剥鲜菱般的白肤,梳着双平髻,精致的珠花点缀流苏,于两侧轻轻晃荡。 臂弯间趴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眨巴着明亮眸子,细嫩小手搭在漂亮的皮毛上,相当赏心悦目。 总之,此乃一位高门大户娇养的小小姐。 第19章 找个帮手 “鄙人姓陶,你是?” 介于一身绫罗绸缎,言语间不由升起慎重及恭敬。 她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作为孩童,太容易让人看轻,非常不利于谈事。 地方对了,户主的姓也对了,天助她也。 压下雀跃,努力端着架子,单刀直入道: “此屋要出售吗?” 陶然惊讶:“我还未贴出告示,你如何得知的?” “听附近邻里闲聊。”胡乱搪塞一句。 她还知晓,这位陶老板在京城做了十多年的小生意,目前打算返乡,故急着卖房。 原本约过大半个月,会有一名赶考的学子以一百两接受。 两三日后,秀才为讨个吉利,请来工匠翻整院落枯草,结果挖出了一件前朝古玩。 拿去当铺一估算,价值五万两雪花银。 那些工匠嘴碎,闹得沸沸扬扬,秀才怕遭人觊觎,干脆放弃科举,当晚收拾细软回了老家。 此事,一时间成了各大茶楼的笑谈,曾给她幼小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她将做的,便是提早截胡,让那位穷秀才今生安心赶考。 不劳而获的烦恼事,还是由她来承受罢。 心底乐得开了花,面上平静如水。 记起的确与街坊提过售屋的念头,陶然没起疑,高兴道: “是小姐的亲人看中?” 可真走运,竟入了富人的眼。 “不,本姑娘要买。”她扬起小下巴,“你报个数。” “啊?”中年人垮下脸,“别开玩笑了。” 她皱起柳眉:“什么意思,怕我没银子?” “不是,瞧小姐这样,才八九岁吧……” “我十岁半了!”她气呼呼的打断。 生得过于娇小,是一辈子的痛点。 “好好,就算十岁,我也不可能与一黄口小儿做交易,稍有不慎,官司缠身,多麻烦。”陶然说得直白。 她气闷,试图劝道:“你报个价嘛,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房契,能有什么麻烦。” 严谨的小商贩不为所动:“抱歉。” “那她行不行?”以眼神示意高出大半个头的冬儿上。 陶然连连摇头:“十二三岁的丫鬟,怎能替主人做主。” 得,遇到个死脑筋的。 门扉阖拢前,丢下一句: “若小姐真心想买,让家里人来吧。” 唾手可得的宝藏,飞远了。 府内那几位,随便请一个,定是要惊动一片的。 而且根本没法解释自己莫名其妙的奇怪行为,更藏不住私库。 “唉。” 支着额,若干次叹息后,冬儿忍不住道: “您寻摸一位好说话的长辈呗。” “你不懂……” 她必须正视一件很重要的事。 至少在及笄前,需一名跑腿的帮手。 此人得满足几点要求:成年,不太聪明,有弱点易拿捏…… 翻来覆去思索,把知根知底的均过了一遍,又一一否决。 当一面写着“赌”字的布幡于眼前飘过,豁然开朗。 虽说离预期的差了些,但还算可塑之才。 人选有了,下面的难处是,如何引君入瓮,死心塌地为她效力。 马车拐了个弯,左前方人头攒动,冬儿见了,双眼一亮: “小姐,清音寺今儿礼佛,时辰尚早,要不进去拜一拜?听说可灵验了。” 拜一拜,灵验…… 小手猛地拍上丫鬟的肩头,她笑逐颜开: “我的好冬儿,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第20章 往后可不能得罪小妹 第21章 忽悠 第22章 诡异的情况 第23章 心生爱慕 第24章 皮开肉绽 “元清兄,怎么不走?” 几位身着华衫的公子哥谈笑着前行,其中一人回首招呼。 另一人摇着折扇,插话道:“恐怕在盘算着如何大杀四方,上回赢了三百多两,这万金坊啊,旺他呢。” 楚元清驻足于路口,盯着不远处那斗大的“万”字,迟迟不敢迈步。 理智上告诉他,十岁小女的话,不可信。 然而,坚定的忠告及诡异的画面,一直在脑中徘徊。 “现下,什么时辰?” 折扇公子不解道:“你这一路上,问了三次啦,大概……近申时了吧。” 申时……倘若被耍,不过是白出来一趟,倒没太大损失。 万一,小堂妹一语中的了呢? 暗暗咬牙,忍着与白花花的银子失之交臂的痛苦,他弯腰抱住肚腹: “哎哟,有点疼,你们先去,我……寻个茅房。” “好啦,在里面等你。” 急急往回走,拐进巷口,旋身扒着青砖,探出半颗脑袋。 他倒要看看,这“当场撞破”是几个意思。 日头渐渐偏西,直直照向墙根,晒得他头昏眼花。 耳畔回荡着小贩们叫卖及行人稀稀疏疏的走动声。 楚元清努力缩在那一小块阴凉处,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心中的火气越积越盛。 当觑见有人抛着钱袋,大摇大摆自赌坊走出时,怒意达到顶峰,恨恨道: “好你个云玖卿……” “让开!让开!” 忽地,一道高喝打断了他的念叨。 定睛一瞧,两名官差开道,后面跟着一小列人马,为首的正是他刚正不阿的亲爹,楚家老大楚崇。 吓得一个趔趄,慌忙藏得严实。 “你们几个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其余的,随我去拿人!”楚崇肃着脸,沉声下令。 “是,大人!” 不消半刻,官兵们推搡着一人,那汉子灰头土脸,显然经过一番挣扎。 万金坊的陆老板跟在后面,低头哈腰:“小的真不知,居然有要犯混入,多谢大人捉拿归案,还大家一个安宁。” 楚崇对赌深恶痛绝,可此处手续齐全,有官府批文,亦不好多为难,只能按最严苛的律法要求道: “即刻起,休整三日,以儆效尤!” 三日,那得损失多少银两。 陆奇眼珠一眼,凑上前附耳:“上头曾提过,楚大人的威名震慑整个大理寺,小的敬仰已久,不如改日做东一聚?” 楚崇岂会听不出话中含义,既为拉拢,也是提醒。 看来这新赌坊,背后之人来头不小。 冷哼一声,不为所动道: “本官依法而办,有什么意见,尽管去御史台诉状。” 说罢,收兵离去。 “呸!”陆奇面色阴沉,“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竟如此不识抬举,若不是有宣武侯撑腰……哼!” 随从低语:“爷,我们要不要……” “不。”抬手阻止,“这点小事,且忍着。” 见那群人走远,楚元清方松了口气。 背贴着灰墙,浮起一层冷汗。 老天爷哦,平日里哪怕输了银子,追债到府上,娘亲吹一吹枕边风,还能解决。 这当着属下的面,撞破亲儿子在赌坊…… 吹飓风,怕都不管用了。 真真儿得家法伺候,皮开肉绽。 第25章 事情有些玄 第26章 江湖辛秘 第27章 孤星楼 冬儿满脸不解:“小姐……” “嘘——”她抬手比划。 小丫鬟微微一愣,随即恍然。 正听得津津有味,有人轻推手肘,低头一看,赫然一盘干果。 冬儿拈起一粒榛子仁丢进嘴巴,兴奋示意。 她哑然,不禁竖起了大拇指。 那厢,由于谈论的并非什么辛秘,几位青年未刻意压低嗓音,浑然不觉被隔壁两个小姑娘当成了说书的来欣赏。 “同样不似铁血阁的处事风格,若是他们干的,那杨淮保准落不得一个全尸。” “没错。”蓝衣侠客赞同颔首,俯身轻声道,“铁血阁狠辣阴毒,爪牙众多,咱们勿要妄议。” “如此一看,必定是孤星楼所为了。”起初那名姓符的年轻人下了结论。 “这孤星楼近年来发展得不错,只要钱给足,万事皆能办成,实力深不可测啊。” “高兄此言差矣,他们挑剔得很,自有一套接生意的准则,如果入不了眼,捧着千金亦扫地出门,总体来说,作风偏正派。” 提及此楼,蓝衣侠客如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我有一朋友曾上门求过事,楼主本人是不接任务的,麾下有三名门主,二门主性子沉稳,内功雄厚,三门主善易容,轻功出神入化,这两位价码很高,像杨淮那种级别的,估计随便一位堂主出马即可。” “大门主呢?”有人插话。 她与冬儿对视一瞬,无声赞扬了这名高姓青年。 问得好啊!听书最忌吊人胃口了。 “大门主嘛……”蓝衣人抿了口酒,迟疑道,“传言甚少,只知为楼主嫡传弟子,其他的,倒不曾有所耳闻。” “闯荡江湖,如此低调,怕不是资质平平,难堪重用吧,哈哈!” 众人哄笑。 有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忽然道: “你们说,北盱堡主为何不报官?” 几人均惊奇的瞪大眼,蓝衣青年拍了拍男子的肩:“林兄初入江湖,有此疑惑,十分正常。” 符姓侠客笑道:“各门各派与官府是微妙的共存关系,基本互不干扰,再说……” 收敛了眉眼,怅然的摆摆手:“这世道,愈发艰难,让官府做主,还不如凑点银钱去找孤星楼,来得迅速痛快。” 气氛莫名凝滞,大伙儿纷纷举杯,各自抿起了杯中酒。 这时,楚元清端着两盘点心归来,此出“江湖轶事录”告一段落。 她与堂哥继续热络的闲聊,可一个念头渐渐在心底扎了根。 父亲造反之事,想必阴谋极深。 她不能等罪名坐实后,再请求谁去彻查翻案。 最好是一步一步,神不知鬼不觉的搞清楚。 所以,要不要,学点武艺呢? 趁着她这副十岁身躯尚未发育完全,骨骼且柔软。 无论防身,亦或探知讯息,都是有利的。 退一步讲,哪怕用来偷溜出府,也方便得多啊! 三日后,安远巷。 子夜时分,夜深人静。 一只灯笼晃晃悠悠,发出昏黄幽光,映出杂乱的庭院。 喀!喀!铁锹挖土的声音,一道黑影正辛劳忙碌着。 “站那么远作甚,这边啊!”黑影抹了把额际薄汗,低斥道。 “啊,是。” 光圈近了些,照亮一片沙土,依旧一无所获。 楚元清直起腰,看向在旁徘徊转悠的云玖卿: “堂妹,你确定……这种地方有宝贝?” 第28章 挖宝藏 她胸有成竹道,“卦象显示,就在小院内。” “不是,那卦象有没有说,哪个方位?”喘了口粗气,“此地说大不大,可漫无目的的找,怕是要翻上三四个时辰不止。” 想他一官家少爷,何时干过这种苦活。 “堂哥,我又不是神仙,怎能如此精确。”她左手抱小白,右手亦提着一盏灯笼,四下查探可疑之处。 若非需要花力气,岂会大半夜拉着楚元清同来。 虽说是亲属,到底交情浅薄,且得存着一分心眼。 “放心,掘地两尺,准有所获。”她补上一句保证。 话说得极有把握,实际上带着点心虚。 每个细微的波动,皆可能导致情势的变化。 比如说,古玩所有者当初在埋藏时一失手,摔碎了。 再比如,前屋主曾心血来潮,打算种些瓜果蔬菜,一锄头下去砸中,闷不做声收入囊中。 世事难料,谁知道那宝贝还在不在。 楚元清扭动了下臂腕,想象着银元宝一个接着一个自面前滚过,认命的重新抄起铁锹。 “小姐,你说干这种事儿,为何大多是半夜啊?”冬儿跺了跺发麻的脚。 她心不在焉的回:“大概……比较有气氛吧。” 锵!一声擦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挖到了?”三人惊喜围拢。 “……石头。” 未等她一口气泄到底,怀里的小狐狸倏地挣脱下地,呲溜窜入暗处。 “小白?”吃了一惊,连忙拨开杂草搜寻,“别乱跑啊!” “小姐,我帮你。” 冬儿下意识跟上,急得楚元清低囔:“光,哎呀,看不见了。” 待寻到时,小狐正撅着腚,两只前爪拼命的扒拉墙角,蓬松的尾巴高高翘起,一晃一晃的。 她无奈蹲下身:“昨儿刚清洗过呢。” 不用说,小白铁定变成小灰了。 一被抱离,小狐狸立即吱吱乱叫,趁她不备,再次溜回刨开的小土坑边,不停打着转儿,同时抽动黑色小鼻尖,嗅来嗅去。 “做什么……” 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她赶紧招呼堂哥: “快快,挖这里!” 曾有本书提过,动物的感官,要比人强百倍。 希望小白的发现,为他们所需。 一盏茶后,拎出一只铁皮箱子。 锈迹斑斑,可见年代久远。 “堂妹,你真是神了。”楚元清高兴的摸向小狐狸,“加上它,何愁不财源滚滚?” 小白呲了下牙,闪身躲远,丝毫没给面子。 撬开铁箱,捧出一精致的小玉壶,表面隐有浮雕花纹,月色下泛着温润光泽。 “这么个小玩意,能值几个钱啊。”嘀咕着,伸手欲拿来细看。 她用软布一裹,飞快的揣进怀里:“改日便知。” 悻悻的缩回手,楚元清瞅着那张笑眯眯的小脸:“多问几家,当心被骗。” “堂哥且等着好消息吧。” 几天后,一辆马车驶在城北街道上,于喧闹的市口缓缓停稳。 她撂起窗帘,瞥了眼对面商铺的牌匾。 深赭色木纹底,以隶书落下三个鎏金大字“聚琅斋”。 第29章 发家致富 第30章 拜师学艺 “二夫人。” 两名打理花草的婢女,看到来人,齐齐福身。 阮芸环视一圈,未见活泼的女童,有些奇怪: “四小姐呢?” 桂儿指着南角,小声道:“好像被夫子批评了,下了课就钻进屋子温习,不许任何人打扰。” “这丫头。”笑着摇了摇头,缓步走近。 房门紧闭,木窗半阖。 透过缝隙望去,一道淡粉色的背影窝在桌案后,捧着书卷,相当专心致志。 “小……” 桂儿正准备开口高唤,一只柔荑轻抬阻止,对身后道: “洛梅。” 大丫鬟会意,递上手中的食盒。 “这是刚做好的芸豆卷。”阮夫人压低嗓音叮嘱,“待会儿盛三四个搁到窗台后,别多话,另外让后院清扫的奴仆们轻些。” “是,夫人。” 脚步声远去,屋内的人肩头一松,缓缓吁了口气。 冬儿扯着不合身的裙摆,挪了挪坐得麻木的臀部,欲哭无泪。 小姐啊,蜷缩的滋味真不好受,您到底何时归啊? 一辆马车疾驰于京郊小道,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木,眼前豁然开朗,显出一座楼阁来。 白墙红瓦,四四方方,围着中间精巧别致的三层小楼。 飞檐反宇,画栋雕梁。 没有江湖气息,倒似哪位权贵晚年的休养之处。 “应该没走错吧……” 云玖卿嘀咕着,让车夫稍作歇息,兀自靠近。 这孤星楼收钱办事,方位自然不难打听。 沿着堡天坡一路往西,便能抵达。 她本意先观察一二,倘若目测凶险,就寻个好点的武馆,老老实实学些基本功,不妄想高深的捷径。 如今看来,是个敞亮做生意的地方。 银子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瞧,朱门大开,可不正昭示着迎来客往么。 心下稍稍安定,她整了整衣襟,大大方方的跨进门槛。 “请问……” 话音吞没,她揉了揉眼睛,以为出现幻觉。 未见迎接门徒,未见大堂庭院,迎面为一片茂密竹林,弯弯曲曲的石子小径一直蔓延至脚下。 要么前行,要么返身离开,没有第二条路。 没想到,这楼主,爱好附庸风雅。 试探着迈出,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微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 除此以外,并无异常。 暗道自己太过谨慎,方才远观,这院落不算大,想必不出十步,定能进入正堂。 然而,一刻之后,她仍在竹林里转悠,犹如迷了途的小鹿,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可一转头,又隐约窥见大门。 她不信邪的加快脚步,小跑起来。 此时,前方传来唰——唰——地声音。 拐角处,一名约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握着扫帚,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清理枯叶。 削瘦挺拔,一袭茶白长衫,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 不过,姿态非常随意,仿佛只是来走走过场,敷衍了事。 “请问……这里是孤星楼吗?”她气喘吁吁,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扇风驱热。 中年人微微一愣,偏头上下扫视,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没错,原来小姑娘并非贪玩误闯啊。” “当然不……”她倏地瞠大杏眼,“您怎知我是姑娘?” 靛青绸锦衣裤,同色缎带束发,怎么看都为富家小少爷嘛。 “丫头,谁告诉你,套上男衫,就是男孩了?”苍荀满脸兴味。 “好吧。”她挠了挠脑袋,“其实没差啦,图个方便,是男是女的,不影响贵楼接活儿吧?” 第31章 街巷一霸 第32章 胆子不小啊 第33章 收个小徒弟 “云小姐,你看我如何?” 壮硕的汉子拍拍胸膛,顺手击碎了一块砖。 “好厉害!”她很捧场的鼓掌,随后略带歉意道,“只是……好像不太适合我呢。” “去去,人家一个柔弱小丫头,学什么铁煞拳。” 挤开汉子,矮小的男子运足气,只听见轻微的咯嘣声,眨眼间,缩成一团。 “这叫缩骨功,上天下地,无孔不入。” 男子洋洋自得的话语,闷闷响起。 视觉冲击太强,她小脸微白,佯装镇定道:“好棒,可惜……我应该用不上。” 小姑娘笑容真挚,即使拒绝,也非常委婉客气。 活儿简单,钱多性子好。 闻讯而来的门徒们,纷纷毛推自荐: “我,还有我……” 仇三的额头,更疼了。 本着特别待遇的原则,唤来三四名六等弟子供其挑选,实属破例。 哪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堂堂孤星楼,乱得跟菜市场似得。 平日里那些威猛冷酷的,这会儿与萝卜青菜,有啥区别? 偏偏一个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怎么地,这是激起大伙儿的父爱了? 她歪着小脑袋,下意识的啃咬拇指,开始盘算。 省点银子,选个月酬一百五十两的,还是一鼓作气,挑那名三百两的? 贵,自有贵的道理…… 犹豫不决之际,一灰衣人缓步而至,大家自觉让道: “齐堂主。” 齐翼微微颔首,朗声宣布:“她的任务,大门主接了。” 接着,不顾众人瞪凸的眼珠子、活见鬼的表情,对云玖卿道: “这边,请。” 心想事成。 她倒没多惊讶,只当是那位“伯伯”认同自己的说法。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收个小徒弟。 暗暗决定,若对方倾囊相授,日后定好生侍奉。 穿过两重苑门,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一处僻静的庭院。 灰衣人并未多言,垂手候于一旁。 她迟疑着跨入,正对是两间相连的简单厢房,没什么装点的杂物,显得院子格外空旷,唯有东角摆着一组石桌凳,却是极其精巧的款式。 虽不太懂,亦看得出,价值不菲。 站在院内望去,最西边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 花期将至,层层叠叠中,冒出几串穗子。 微风拂过,翠绿夹杂着嫩白,洋洋洒洒。 树下,倚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缁色镶赤边的衣袍,封带勾勒出劲瘦窄腰。 墨发高高束起,泻于单薄肩头。 他双手抱臂,似在闭目养神。 衣袂飞扬,颇有几分潇洒不羁的意味,可整个人浑身上下,又透着股慵懒。 一副银灰的面具覆在脸上,无法窥见真容,只能根据白皙的侧颈,猜测年纪不大。 讲真,她有些失望,且认为,受到了欺骗。 传闻中,共同创立孤星楼的大门主,怎会如此年轻? 难怪在江湖上,籍籍无名。 心中评估计较一番,主动道: “请恕小女无礼,方才其他人皆露了两手,不知门主您能否同样展示一二,毕竟关系到我的权益。” 别以为小孩子就好糊弄,为了侯府,为了将来,她可精着呢。 没付银子之前,是大爷,必须再三确定。 第34章 不知师父你贵不贵 齐翼眼皮一跳,遏下插话的冲动。 接这样的任务,原就不正常,想必门主早有打算罢。 年轻人稍稍偏头,隔着面具,她感受到两道若有所思的眸光。 莫名发怵,抿着小嘴儿,咽了咽口水。 不禁反省,是不是要求有些过了,总归“位高权重”,若伤及自尊,恼羞成怒咋办。 忐忑不安中,那人缓缓抬起了手。 掌心还不算宽厚,手指瘦长,肤色衬得垂下的槐叶鲜艳欲滴。 他捻下一片,把玩于指间,倏地轻轻一掷—— 如同利刃般,钉在了不远处的木柱上。 她惊呼一声,忙不迭跑过去细瞧。 叶片前半部分依然软软的,尾尖却没入柱身。 天哪,太神奇了。 “我要学!”双眸亮亮的,充满崇拜。 这往后,连武器都不用带了,遇上阻拦,直接散叶飞花。 她已经开始想象,那霸气又不失美感的画面了。 忽地思及一事,小眉头蹙起,踌躇道:“不知师父……贵不贵?” “你开个价?” 男子嗓音低沉,有种刻意的压抑。 齐翼闻言,投去诧异一瞥。 门主居然换了声,这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的神色藏于面具后,漠然注视着她苦恼的小模样。 杏眼微耷,黑瞳滴溜溜的打转,小鼻尖皱着,嫣红的嘴巴开合,嘀嘀咕咕些什么。 脑中的小算盘,大概正拨得啪嗒作响。 真是,难为她了。 半晌,一只白嫩小手举高,她一副割了肉的心痛表情: “月酬五百五十两,一年六千六百两,不过你看啊,我包下你是按年算的,多少得便宜点,抹个零头,不为过吧?六千两,我可以先给一半,怎样?” 齐翼面不改色,心底冷笑。 上回无念山庄,送来两箱金子,亦没能请得动门主。 区区六千两,还不够买罐君山银针。 越发百思不得其解,能坐着绝对不站着的一个人,为何要在此耗时。 “包下我?”他低低嗤笑,随即颔首道,“行。” 别说六千两,六百两,一样不会拒绝。 送上门来的,可不得帮着那位好好教导一番么。 答应得如此爽快,令她不免怀疑……或许价码出高了。 事已至此,不能出尔反尔,便加上一句:“你要认真教哦,教得不尽力,会……扣银子的!” 脸颊粉嫩,小梨涡若隐若现,不像威胁,倒似在撒娇。 让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相当期待。 “你的条件,接受。”他慢条斯理道,“但习武不是玩闹,想拜我为师,需先经考验,若经不住,就另寻他处,再多银子,也无用。” “没问题。”捣头如蒜。 高人皆有此类要求,她懂的。 “苑门外有口井。”他示意墙角的水缸,“凭一己之力装满它,不许求助任何人。” 她看向那只与肩齐高的大缸,傻眼:“为什么要干这个,我……” “一次。”他截然打断,毫不留情道,“提第二次异议,约定作废。” 说罢,轻点树干,跃上微晃的枝桠,几个起伏,竟消失于她的视线内。 身姿似燕,宛如魅影。 她目瞪口呆,更加坚定了拜师的决心。 第35章 搬砖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犹记得有出戏文,一名少年,为了复仇,跪于雪山拜师,足足求了三天三夜。 习武十年,历尽艰辛,终成所愿。 而她能拿银两砸到一位师父,显然是幸运的。 虽说不用练得多出神入化,可该费的力,定然少不了。 她,须得咬牙坚持才对。 略一思索,向那姓齐的堂主讨了两条纱布,细细缠在手上。 掌心万万不可磨破,否则府内的人窥见,必是要深究的。 齐翼淡淡旁观,做好“监工”的职责。 很快,便有些看不下去了。 如果她哭哭啼啼,撒泼耍赖,兴许会厌烦的冷对几句。 偏偏这小姑娘倔强得很。 先是提,几趟下来,提不动了,改为抱。 短短的胳膊,抱着那沉重的木桶,如一只小鸭子,摇摇摆摆的挪动。 到达缸边,还要举高,踮起脚尖努力将水一滴不漏的倒入。 期间,摔过两次,水洒了一地。 她拍拍膝盖的土,吸吸鼻子,继续干活。 其实无论自身,还是楼内的弟兄们,打小练武时吃的苦头,可比这强多了。 但看着这张逐渐枯蔫的小脸,难得的同情心嗖嗖直窜。 搭把手吧,又琢磨不透那位爷的意图,不敢轻易动作。 一个时辰后,好不容易“熬”到缸满。 她以衣袖拭去额际滚落的汗珠,欣赏着劳动成果,骄傲之情油然而生。 齐翼亦暗暗长吁了口气: “门主交代,完成即可回府,明日末时过来。” “好。”这个时辰正合心意。 送至门口,她返身行了一礼:“多谢齐叔叔。” 矮小的身影蹒跚离去,留下齐翼愣在原地。 半晌,不自在的轻咳一声。 这女娃,有点讨喜。 在飞驰的马车上,她迅速褪去脏衣,换妥裙衫,随手编了发髻。 当于侯府后门停稳时,一切恰巧收拾妥当。 溜进书房,冬儿正打着盹,脑袋快埋到桌子底下去了。 她的手刚搭上肩头,丫鬟一个激灵,立即抄起书本遮脸。 “出、出去……” “是我。”她无力低吟。 “小姐?”冬儿大喜,“您可算回来了!奴婢好辛苦啊,二夫人来过,三小姐差人唤您去玩……” “待会儿再说。”她赶紧阻止婢女的絮叨,“我要沐浴,用饭,还有……” 举起一双略为红肿的小手:“悄悄的,翻瓶药粉。” “天哪!”冬儿低呼,“您是去搬砖挣银子了吗?” “……” 她还没穷到那份儿上。 人一回熟悉的地方,就放松。 一放松,强撑的疲累重重袭来,她趴在浴桶边,差点睡着。 勉强吞下几口饭菜,戌时未至,就入了眠。 次日转醒,全身骨骼隐隐作疼。 上完早课,稍作休息,寻了个借口出府,让冬儿在外溜达,自个儿则按时到达孤星楼。 这回,有名小厮打扮的人迎接。 “门主留话,今日的活儿,是整理书斋。” 行吧,总比提水轻松些。 待跨进门槛,面对两大摞书册时,方发觉,她还是太天真。 哪里是整理书斋,当真要“搬砖”了。 第36章 夫子让我监督你 第37章 翩翩君子 第38章 幼稚 第39章 师父,你是天神下凡 第40章 两份罚抄 心情重新恢复激动,她眼巴巴道:“像你一样,轻松立于树梢,瞬息间无声消失吗?” 面具遮住了讪笑的神色,只闻戏谑嗓音: “下辈子投个根基强健的胎,或许还有希望。” “……”这就是花重金请来的亲师父吗。 似乎终于感受到她的恼意,他慢条斯理加上一句:“经我相授,三年运气数十丈,五年踏雪无痕,约为普通习武者十年的成效。” 杏眸一亮,热切道:“徒儿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学!” 当晚,纵使疲惫不堪,依然强撑着默念了两遍心法,方踏实睡去。 次日辰时起榻,许是稳了一桩心事,她觉得神清气爽。 又摸出薄册,反复记忆,同时按师父所言,尽量试着用丹田呼吸。 冬儿捧着铜盆步入时,见人端坐床榻,有些意外:“小姐醒啦?” 她缓缓吐纳完毕,睁眼笑道:“嗯,往后提前半刻叫我。” 丫鬟应了声,拧干帕子给她擦脸,转身取来紫粉色的襦裙,问道: “天越来越热,依惯例,葛夫子该回乡避暑了吧?” 她褪去寝衣,低头瞥了眼只着小兜的身子。 唉,还真是,哪哪儿都小。 不过,幸好后来有个地方,还行。 抬高双臂,让冬儿绕带系妥,巧手的在前襟扎了个花结。 “是啊,总算能歇一段日子了。”彼时,她就有更多时间来习武挣银子。 用完早膳,踏着充满干劲的步伐,在通往书苑的途中,被一只手突然拽进了花丛。 “哎?”啥情况,府里有贼! “别囔囔。”楚晔捂着她的嘴巴,左右观察一番,确定无人,从怀里掏出叠纸,笃定道,“昨天肯定没抄,怎么不来找我?喏,仿着你的笔迹,十遍。” 雪白的宣纸上,赫然是很努力扭曲,仍然十分隽秀的字体。 “这……一看就不是我写的嘛。” 男子与女子的腕力相差甚远,下笔力道自然不同,何况二哥书法优美,难以掩藏其中的功底。 “说了不行,你非不信。”一道温柔的女声自后方响起。 清丽的少女探出身子,笑意晏晏。 “三姐,你也在。”惊讶的瞠大眼。 楚瑶清羞赧的塞来另一叠:“原本想让我帮忙的吧?还学会矜持了,嘁,且不是第一回替你。” 感动之余,哭笑不得。 有这样的哥哥姐姐护着,难怪她前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吃喝玩乐”。 “我早就抄好啦。”她笑嘻嘻的展开成果,“怎么样,写的还不错吧?” 兄妹俩一个对视,皆感到不可思议。 何止不错,堪称四妹的最佳作品了。 她灵机一动,趁机道:“这可是大哥督促的结果,他病体抱恙,足足陪了我两个时辰呢。” 岂料楚晔闻言,不爽的皱起眉:“他故意的吧,竟然折磨你那么久!” “……” 促进点亲情好感,为何如此艰难。 意料之中,夫子未再批评,眼神中还含着些“孺子可教”的赞许。 “嗯,挺自觉。” 她客气回敬:“是您有先见之明。” 葛老没听懂,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第41章 大喜之事 走到位子旁,她抬头瞄向角落。 楚暮气色尚可,看来顽疾未复发。 收回安心的目光,无意对上后方那双欲言又止的眸子。 “季哥,有事?”面露不解。 季郁抿了抿唇,低低道: “夫子……没说什么吧?” “我这么乖,能说啥。”她得意洋洋。 觑着神采飞扬的小脸,以及唇角甜甜的梨涡,随之笑道: “那就好。” 小姑娘坐正身子,发髻的缎带荡开一道俏皮弧度,似两只翩翩起舞的蝶儿。 清秀少年垂眸,搁在桌膛内的手指缩紧,汗渍濡湿了薄薄纸张,一小角捏得皱巴巴的。 那是一份抄好的《蒹葭》,可惜,轮不到自个儿送出。 “安静。”葛老轻击台面,朗声道,“宣布一个好消息,季郁及楚晔,分别以第一、第四的成绩,考入东陵书院。” 东陵,本国第一大书院,享百年美誉,名师荟聚,阁内的藏书千金难求,唯有本院学子方可阅览。 历年能进入殿试的,东陵占了一大半。 而对于不用考取功名的贵族子弟来说,在此书院读上三年,如镀了层金,雅名远扬。 遂其门槛之高,可想而知。 众人哗然,连声道贺。 季郁淡淡一笑,颔首感谢。 而楚二少就高调多了,翘起二郎腿,爽朗大笑: “看到了吧,本少爷玩归玩,课业上从不含糊!” “咳咳!”葛老斜了一眼,以示警告,接着道,“至于落选的,再接再厉,特别是楚暮。” 被点名的人扬起眼睫,面色平静如水。 老夫子惋惜叹喟:“你的文章我看了,虽然辞藻不够华丽,但观点精练独特,为何不用点心修饰一下?还有字迹,东陵对书面要求较高,你框架端正,可惜下笔无力啊。” 他起身作揖:“多谢老师指点。” “哎,明年继续努力罢。”葛夫子稍加鼓励,继而打开一张字帖展示,“此乃东陵最优秀的学子所作,供尔等参考。” 大伙儿凑过去欣赏,云玖卿亦跟着瞥了几眼。 她对书法没什么研究,只是隐约觉得,那本轻功心法上的字,与这,也不分上下嘛。 “青霄国的文人墨客,向来以习瘦金体为傲,而欲写好,需先将其他字体练得炉火纯青,所以诸位……” 老夫子絮絮叨叨,而她的思绪,早已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与师父约了七日后见面,不知到时候,气息是否能调整到他所述的地步。 另外,银钱方面,哪里还有空子可钻…… 陷害父亲的人,会不会开始运作了? 与大哥的情义,仅算初步接触,根本没什么具体进展啊…… 小姑娘双手托腮,细眉微蹙。 唉,烦恼的事儿,可真多。 连出两名东陵学子的喜讯,很快传遍全府。 “恭喜夫人。” “少爷好棒,第四名呢。” 主屋的丫鬟们眉飞色舞,你一言我一语,围着阮芸七嘴八舌。 洛梅笑着提议:“夫人,择日不如撞日,今晚设宴醉霄楼吧?奴婢这就去把二楼包下,摆个十桌八桌,好生庆祝。” 第42章 当年的心意 阮夫人高兴坏了。 她出身低微,大字不识几个,骨子里是自卑的,一直希望子女有真才实学。 将来即使不受侯府荫庇,仍能闯出一片天地。 儿子出息,当然恨不得昭告显露,可欣喜若狂之余,冷静下来,摇了摇头: “文鹃,吩咐后厨,置办一桌丰盛的,把季管家和季郁那孩子一并叫来,于主宅私下共聚。” “夫人……”洛梅不赞同的低呼。 文鹃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去。 她柔声催促:“快些,否则迟了来不及准备。” “是。”小丫鬟匆匆离开。 低头一边核对起府中账册,一边笑道: “自家人欢喜就好,不用大张旗鼓的,倒跌了侯府的份儿。” 洛梅叹息,夫人性子一贯如此,或许正由于这份淡然,才能长伴于侯爷左右罢。 酉时,楚淳踏进厢房,残阳洒在宽阔的肩头,浮起一层金黄。 阮芸缓步而出,见此景,有一瞬间的怔仲。 不由忆起当年初入侯府,远远地望见一名高大威武的青年,软甲未卸,周身即泛着如此暖光。 面容英挺,但眉宇间戾气十足,几乎可以用凶神恶煞来形容。 “这便是宣武侯,你们的主子。”牙婆好心叮嘱,“脾气差了些,谨慎伺候着,惹恼了发卖出去,老身且帮不上忙。” 怎会惹恼,她可是来报恩的。 阮宁村五百多户,若非楚家军相护,早被邻国铁骑侵占烧毁。 之后,她知道了,他的暴躁,他的辗转痛苦,皆为难产而亡的妻子。 再然后,她发现,恩情变成了爱意。 略带不耐的目光扫来,蓦然回神,连忙迎上。 “老爷回来了。” 素手熟练的解开锦袍盘扣,褪去玉带,叠于一旁。 转身取了件舒适的长衫,为其换妥。 无论是何身份,十几年如一日的贴身伺候,不曾变过。 楚淳一脸漠然地嗯了声,任由妇人细心的捋平领口皱褶。 “晔儿考进东陵书院,妾身备了桌家宴,不请旁人,待会就咱们屋里的……” “今晚没空。”浑厚嗓音直接打断她的细语。 手指顿了顿,退后一步,试探道:“是与同僚有约吗,要不我让他们晚一点……” “问那么多干什么。”男人拧起眉,口气很冲,“宴席照旧,你做主即可,另外派人至墨客轩订一套紫毫端砚,作为嘉奖。” 言罢,未作停留,大步出了寝房。 阮芸站在窗边,目送着他穿过长廊,往东南角而去。 “洛梅,今儿什么日子?” “朔七。” “霜月朔七……”她喃喃着,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涩然。 难怪举止这般异常,原来又到了那位的忌日。 “夫人,您应竭力挽留的,不然三姨娘和四姨娘,又得说风凉话了。”洛梅忿忿不平道,“老爷也真是的,大夫人去世十多年了,还念念不忘,您诞下一子一女,没有辛劳亦有苦劳,却遭如此冷漠。” “休要胡言乱语!”她轻斥,“老爷对我,已是善待,至少……给了名分。” “那还不是因为老夫人年事甚高,需要有人把持中馈,而您一直帮着操持府中事务,为最佳人选,方在三小姐十岁时,抬您……”看着那微白的脸色,洛梅恍然住了嘴,扑通跪到地上,闷闷道,“奴婢错了,望夫人责罚。” 第43章 妾室相争 片刻的寂静后,响起她幽幽低语:“洛梅,做人,得知足。” 这话,与其是说给丫鬟听,不如为告诫自己。 与侯爷相守余生,实属老天福佑,岂能奢求在他心底占据特别的位置。 权当在乎的,是“夫人”这个虚名吧,好歹,名正言顺陪伴身侧的,是她。 观云水榭。 明月当空,微风习习,四周的纱幔随之飘荡,颇有一番雅致。 奴仆们传完各式菜肴,侯于亭外。 “老夫人,您近来脾胃虚,先喝羹再用饭比较好。”阮芸很自然的舀了一碗搁到卓老太太面前,“加了茯苓和山淮,陈大夫说,有助消化。” “嗯。”老妇尝了口,点点头,“不错。” 神情未露太多波动,可大伙儿皆知,这两个字,算老祖宗的表扬了。 三姨娘最先沉不住气,狐媚的水眸一转,笑道:“还是姐姐能干,伺候起来得心应手,千雁除了托人购些健脾的补品,其他的,帮不上什么忙。” 四姨娘不甘示弱,怯怯的攥着帕子,衬得眼角那颗泪痣愈发楚楚动人:“不知上回姮娥的药枕,对老夫人失眠的症状,可有改善?” 云玖卿咽下口中嫩滑的鸡肉,视线在姨娘们身上摆荡了一个来回。 有点身家的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何况楚侯爷这种身份。 许是却之不恭的官场巴结,或者觉得放在后院作为点缀亦不错。 容千雁,下州刺史容大人的二女,于八年前送进侯府。 而方姮娥,则是五年前从侧门抬入的,为轻车都尉方大人嫡女。 父亲非沉溺美色之人,对妾室没多宠爱,也不疏远。 平均半个月左右去过一宿,其余时间,大部分与阮夫人同住。 幼年不懂大人们的纠葛,只觉得她们俩还挺和善,加之经常赏些碎银给小辈,处得相对融洽。 如今看来,到底为官家小姐,晓得如何耍心计,收买人心。 字里行间讽刺二夫人婢女出身,惯于伺候他人的同时,显出了自己的贵气。 想必数年内,明里暗里的对付,举不胜举。 二娘温和柔顺,定然受了许多委屈未讲。 再思及前世抄家入狱后,这两位自私自利的表现,她心中的不满加剧。 卓老妇人喝完羹汤,平静颔首:“你们的孝顺,心领了。” 三姨娘忙道:“此乃儿女们该做的。” 阮芸守着本分,叫声“老夫人”,而妾室,却是没资格唤“娘”的。 这句话,私心里存着讨好与亲近。 “想起来,还不曾祝贺姐姐。”四姨娘恍然道,“生了个那么争气的儿子,羡煞旁人。” “妹妹谬赞。”阮芸客气的笑了笑,“不过是运气佳罢了。” 闻言楚晔不干了,辩驳道:“才不是运气呢,我天资聪颖好不好!” “可真不谦虚。”楚瑶清无奈摇头,“东陵书院的夫子怕不是批错了卷子。” 被亲妹妹调侃,楚二少转向云玖卿求助:“四妹你来评评理。” 她一本正经的补上一刀:“我认为,天资聪颖这个词,适合你旁边的季哥。” 第44章 生辰礼 楚晔倒不会妒忌,大大咧咧揽上季郁的肩,赞道:“他啊,是天赋加努力,往后必有大作为的。” 季管家笑眯了眼,自斟一杯,起身向老夫人及阮芸表示感谢。 晾在一旁许久的方姮娥脸色不豫,过了会儿,似不经意的笑言:“但愿我也能如姐姐一般,为侯爷再添个聪慧的儿子。” 出于有共同的敌人,容千雁以布巾拭去唇角汤汁,附和道:“确实,主屋的小辈少了点,是咱们福薄。” 此话一出,席间神色各异。 楚瑶清等年少,并不明白其中意思,只当两位姨娘哀叹命中无子嗣。 老祖宗听了一耳朵,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确是有些认同,寻思着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改日与二子说道说道,许是能成。 这厢,阮芸手一滑,竹箸啪地摔在了地上。 洛梅连忙取来双干净的:“夫人,可有哪里不适?” 侍奉多年的丫鬟,一眼便看出异样。 “无事。” 她戳着碗中米粒,将阮夫人的强颜欢笑尽收眼底。 约莫两三年后,四姨娘的确有了身孕。 这事,并不奇怪,毕竟父亲正值壮年。 但二娘当下的反应,联想起前世方姮娥生下麟儿后,其越发淡然的性子。 她好像窥知了一些,从未接触过的隐秘情绪。 究竟是什么呢,让一个女子露出那样表情。 哀伤又无措,还带着一点自厌。 目的达成,两位妾室默默对视一眼。 奴仆们撤掉部分盘子,添了几道爽口佳肴及瓜果点心。 众人各自闲聊,气氛正和睦,三姨娘悠悠插上一句: “对了,老爷无空,怎么楚暮也没来,不管怎样,那是侯府的大少爷……” 虽说侯爷不待见,可老祖宗从未表露过厌恶,敲碎骨头且连着血脉呢。 遂当着卓老夫人的面,暗喻阮夫人心胸狭隘,欺负丧母少年。 “不是……”阮芸涨红了脸,急急忙忙解释,“我以为,今晚那孩子定想单独待着……” “嗯。”老妇不冷不热的打断,淡淡道,“乏了,映秀,回院子。” 一名大丫鬟立即上前搀扶,另一人支起灯笼,延着小径缓缓远去。 “姐姐,这借口,下次可得找个好点儿的。”容千雁打着团扇,讪笑道,“你且宽心,他成不了气候,挡不住咱们二少爷似锦前路。” 此话戳到楚晔的怒点,恼道:“三姨娘,我的一切,与他何干,勿要相提比较!” “小孩子心性。”嗤了一声,亦转身招呼贴身丫鬟离开。 阮芸深觉,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关心楚暮,侯爷不喜,淡漠以对,又惹来闲话。 叹了口气,对洛梅道:“去斗柜,取那个绛紫布包来。” 无愧于心罢,反正按以往来看,那男人要郁结好几日,暂时顾不上旁的。 一年一次而已,母亲的忌日,孩子的生辰。 “二娘。” 晃神之际,一道软软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阮夫人低头,云玖卿便附耳问道: “是不是,要给大哥送东西呀?” “啊……对。” 略微惊讶,没想到贪吃贪玩的小姑娘,竟留神起大人的事。 第45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夫人。”洛梅快步归来。 她盯着那绸布小包,好奇道:“什么呀?” 阮夫人笑着打开,赫然是一件叠得四方的外袍,月牙白底绣翠竹暗纹,上好的织锦料子。 “那孩子……唉,没人打点穿着,听说过段日子太子大婚,定然要跟着侯爷入宫的,便做了这件衣衫,正巧当作……生辰礼罢。” “原来,今天是大哥生辰啊。”她念头一转,道,“您可有见过他娘亲,怎样的一个人呀?” “不曾。”阮芸缓缓摇首,“当时大伯和三叔他们还在老家未搬来同住,这么多年,府里的下人换过几批,说起来,大概只有季管家和老夫人见过。” 顿了顿,加上一句:“应是位,极好极美的女子。” 否则,怎会令老爷如此念念不忘。 她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当今圣上为何要把儿子丢进宣武侯府养? 难道只是单纯借着大夫人难产,以此掩人耳目? 那么,楚暮的生母又是谁呢…… 一件陈年旧事,入耳的皆是传闻。 知内情的,恐怕唯有皇上及侯爷了。 “文鹃。”阮夫人将衣服交予小丫鬟,“送至竹苑,记住别多言。” “我和二哥及三姐同去吧。”她忽地拉来另外两人,“显得更真诚嘛。” 楚瑶清没什么意见,楚晔则一脸懵,“去哪?” 阮芸愣了愣,随即笑道:“也好,不过你们讲话可得注意着些。” “二娘放心。”她接过布包,满口应允,“咱们定让大哥感受到亲人的温暖。” “哎?楚暮?我不去!” 楚二少竭力抗拒,被一只小手拖着走: “就当饭后消食啦,这么大个人,闹什么别扭……” “不去不去,父亲说了他有病!” “再废话,当心把你之前装病逃课的事儿告诉父亲唷!” “四妹,这主意不错。” “你俩的良心何在啊!” 三人吵吵囔囔,月光拉下三道亲密无间的影子。 “郁儿,与夫人打个招呼,我们该回去了。”季管家提醒道。 “是,爷爷。”季郁收回羡慕的视线。 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够资格,做那个陪她笑闹的人。 越往西走,越是静谧,夜空下,渐渐只闻虫鸣。 “怎么还没到?”楚晔不耐的哼哼。 掌灯的小厮道:“前面便是了。” 一行人靠近些,云玖卿正欲开口唤一句,院内响起恭敬的问安: “少爷小姐们好。” 篱笆门大敞,林傅憨厚的立于一旁。 不知是凑巧,还是眼明手快会来事儿。 楚晔满意的嗯了声:“他人呢……” 手臂一痛,话音戛然而止。 矮小的身形硬是挤开少年,笑眯眯道:“我们来找大哥玩,麻烦通传一下。” “四小姐。”林傅有些为难,“实在抱歉,少爷睡了。” “睡了?”楚晔望着后院隐约透出的光,直白道,“分明……哎哟,小妹!”又是一拧。 她朝没有眼力见的人投去一瞪,递上手中的布包: “阿傅,这是二夫人亲自缝制的新衣,既然大哥已歇,我们就不打扰了。” 看来,纵使楚暮平日里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今晚,确是心情有恙。 他们来表达关爱的,何必明知故犯,惹恼对方,上赶着讨不痛快呢。 她不禁佩服起自个儿的冰雪聪明、体贴入微。 想了想,扯着嗓子道:“替我们带句话给大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真的不用太过伤心,日后会发现,这一切皆是浮云,大夫人的死与他无半点干系。 第46章 漾起涟漪 寂静的晚间,细软嗓音格外响亮。 她猜,他应该能听到。 “可以啊,还吟上诗句了。”楚晔笑着揶揄,“不愧为我二少的妹妹。” 对于亲哥的自大,楚瑶清懒得拆台,牵起她的小手,道: “我想母亲说得对,此时,大哥更愿意独自待着,他年长沉稳,不会需要弟妹的安慰,天色不早了,归吧。” “嗯。”乖巧点头。 “少爷小姐们,慢走。”林傅有模有样的恭送。 缓步至小径尽头,拐弯便见不到竹苑了。 莫名的,她顿住脚步,回首看去。 暗夜中,一棵大树屹立,随着微风摆动枝叶,发出阵阵簌簌声。 朦胧月色洒在篱笆墙上,竹片泛起青色的光。 上回白天来还不觉得,此情此景,忽然有种冷清的孤寂。 虽然几年后,楚暮将活得比他们任何一个都矜贵。 可曾经历过的炎凉,约莫会留在记忆里,永远抹之不去吧? 思及,心底漾起了一丝真切的涟漪。 屋内,宽大桌面铺着三尺长的白鹿纸。 此纸大部分专供御用,小部分售于“祥庆记”,价值昂贵。 贵,且有其缘由。 纸质洁白而莹润如玉,面滑如蚕丝,受墨柔和。 最重要是,底色隐有鹿纹,象征着吉祥福瑞,为天下达官贵人所喜,乃纸中上上品。 桌角搁了一碟鎏金墨,闪动着流光。 修长白皙的左手,执一支紫毫,坚韧的山兔毛沾染金色,落于纸面。 笔走蛇龙,铁画银钩。 洒脱劲瘦的方寸小字,一个接一个跃然。 偏向狂草,一气呵成间,透着锋芒毕露的傲骨之气。 瘦金体,但凡功底浅薄者,只能描其形,无法书其魂。 咿呀——林傅推门而入时,金字已洋洋洒洒占据了一大半宣纸。 尽管并非头一回欣赏,仍忍不住啧啧称赞。 若不是这位爷不屑于去什么东陵书院,第一名,怎会是姓季那小子的。 他要忙的事太多,实在没空浪费三年光阴。 何况,需提防的人,不曾明朗。 见即将抄完,林傅转身去端来铜盆。 最后一笔收尾,他搁下紫毫,拈起纸张,凑近烛台。 很快,火苗舔舐出一个小洞,越烧越大,随手卷起丢进盆内。 火光跳动,为漂亮的瑞凤眼添了几分魅色,然而那张脸却没什么表情,无喜无悲。 他从未见过母亲,不知长相,不知姓名。 前年初有小成,想过要去查探一番。 下了指令,继而改变主意。 查到又如何,亡故十多年,骸骨亦化作齑粉。 不过,能把生的机会让出,该是这世上,最在乎他的人了吧。 遂以每年一幅《本愿经》,算还这份情。 “其实二夫人待你,挺不错了。”林傅清了清嗓子道,“以往会记得让人送份长寿面,今年做了件衣衫,织锦的布料呢。” 他沉默着,直至白鹿纸燃尽,成为一小撮黑灰,方扯唇轻笑: “你怎知,下毒的不是她?” 随侍哑然。 “这几年,见识的人心,少吗?” 觑着他漫不经心的神色,林傅不甚唏嘘。 难怪沦为跟班,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第47章 赖定了 过完生辰,楚暮十六岁,不再需要上早课。 这意味着,他与她,与其他兄弟姐妹们,更无交集了。 就算主动靠近,似乎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一次两次尚可,久了,会显得尴尬。 毕竟无深厚情谊,且年纪、喜好相差颇大。 “那么,寻个什么借口,能正大光明的缠着他呢。” 小姑娘斜靠软塌,怀抱小白,一边撸着那顺滑的皮毛,一边自言自语。 小狐狸趴着,懒懒的掀动了下眼皮,表示正认真倾听。 “请他为我补课业?” 话刚出口,立即否定。 “不不……” 罚抄事件令她心有余悸,示好之路千千万,何必走最痛苦的一条。 “吱。”小白哼了声,作为赞同。 读书什么的,太无趣,它昨晚就帮小主人挠坏一本,并埋进花苑的土坑。 不用谢,这是一名贴心小宠该做的。 “向父亲提议,跟着二哥他们一同习武?”歪着头,咬了咬嘴唇,“算了,别适得其反,他的身子骨可经不住折腾。” “吱。”小狐狸摆动着蓬松的尾巴,不以为然。 凭动物灵敏的直觉,它可以确定,那少年一点都不柔弱,危险得很。 “啊,到底怎么办!”她烦躁的仰天长叹,“难道要一把火烧了竹苑,逼他搬至我旁边的院落,来个近水楼台?” “吱。”唔,也不是不可以,小主人你高兴便好。 “哎小白你的毛太厚,热死了。” 原本微风吹着,还算凉爽,但这一着急,白狐像一件裘皮搭在腰际,真真儿火气直冒。 感到身子被举起,即将离开充满甜香的怀抱,小白不甘心的蹬动起四条小短腿。 她无奈道:“不要缠着我啦,找个阴凉……” 贴近地面时,忽然顿住,重新捞回。 小白暗暗得意,小主人最疼它了,稍加闹腾,百试百灵。 下一刻,对上一双杏眼,眸光亮晶晶的,闪动着掩不住的兴奋。 小爪子微微蜷缩,它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书上常言,无论人与人,亦或国与国,要想维系交情,得有共同的羁绊。”她左右打量着小狐狸,越看越觉得,此法子可行,“辟如商业合作,政权联姻,所以小白,你愿意陪伴到楚暮身边,成为我和他的桥梁吗?” 紫眸瞠圆,小白呆若木狐。 “吱吱——” 不愿意!它不愿意!什么破书,早该把那些书挠得烂烂的,统统埋进土坑! 可惜,一人一狐终归无法沟通。 她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脑袋:“我知道,你没意见,当初断腿,还是他为你包扎的,你们呀,定能相处愉快。” 不会,没戏,绝无可能! 细长的狐狸眼盈满委屈,浮起水光。 它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不喜欢笑得阴险的少年! 打定主意,她扬声唤道: “冬儿,快来!” 竹苑。 楚暮眼眸半垂,左手支腮,听着小丫头可怜兮兮的絮叨: “……桂儿她们很吵,经常吓到它,我瞧你这儿僻静,能不能寄养于此呢?” 林傅默默往屋角投去一瞥。 藤编的窝,小毯子,一只草扎的小球,一小包果干……零零散散一堆东西。 四小姐,请将“能不能”这种疑问口吻收回,分明是赖定了。 第48章 叫你暮哥哥,好不好? 收她为徒,已属意外,全看在获得乐趣的份上。 居然得寸进尺,妄图让他照顾这牲畜? 云玖卿啊云玖卿,胆子是问天借的么。 凤眸微抬,他悠悠一笑:“恐怕……” “大哥!”她猛地打断,直接将小白狐抱上桌,让其规规矩矩坐好,诚恳道,“经过岭西山一行,我发现大家都错了,认为你淡漠、不好相与,哪知真正的你,温润和善,内心热情如火啊!” 林傅迷惘,四小姐形容的,是这位爷? 笑容一顿,眸光转黯。 他也错了,多次事实证明,小养女不仅会卖乖,还是个溜须拍马的小能手。 “如今熟悉了,仍唤大哥,显得疏远,不如……”杏眼弯弯,甜甜道,“叫你暮哥哥,好不好?” “咳咳……”林傅捂着胸口,背过身,双肩压抑的颤抖。 “阿傅,若是染了病气,勿忍着,快去煎几碗药喝。”他淡淡道。 “少爷,小的……咳,无事。”没有喝哑药的兴致。 “暮哥哥待下人真好。”她更加放心的推着白狐的小屁股,往前滑了一段,献宝似的抵达他肘边位置,“小白很乖,而且我并非不管,它的零嘴,隔几天会送一回,饭食方面,正常即可,完全不用你费心哦!” 他看向那小牲畜,只见它同样瞪着自己,紫眸里满是不屑的光。 修眉微挑,单手托起凑近了些。 警觉的本能,促使它抬爪一扫—— 嗖!这回高度足够,俊颜顿时划开数道红痕。 “小白!” 她大惊失色,一把拎过小狐狸,生气的训斥:“随意伤人,不是好小宠!” 小白狐耷拉着耳朵,不服气的呜咽。 那人又不是纸糊的,况且它十分收敛了,没露爪尖。 “对不住。”她怯怯道,“我没管教好。” 寄养一事,目测是泡汤了。 “无妨。”他却表现得相当宽容,“山间小狐,难免有些野性,既然四妹相求,就留下吧。” 冬日缺个纯色的狐裘围脖,这大小正合适。 “真的吗!”一高兴,勒得小狐狸差点喘不上气儿。 继而正了正神色,严肃道:“还烦请暮哥哥多加教导。” 他欣然颔首:“成。” 交易达成,小白大概清楚,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转念一想,作为“桥梁”,两边均能得到好处,貌似也不错。 反复叮嘱了些注意事项,直至近黄昏,她才念念不舍的离开。 走之前,附在小白耳边,悄声道: “拜托,听话一点,讨他欢心,过几天带最甜的葡萄来看你哦。” “吱。” 好啦,为小主人效力,它的荣幸。 他站在窗边,目送藕荷色身影消失于小径尽头。 “少爷,按你的指示,高家船运答应商谈出海的事了,今晚约在知味楼。” “我开的条件,对方必然心动,不过按他们的处理风格,至少往下压十个点,贺三做不了主。” 林傅明白,这是要亲自前往,暗中操作的意思,便回道: “戌时三刻,会安排阿良他们入睡。” “嗯。” 小白蜷在一旁,觑着这两个人,百无聊赖的甩尾巴尖玩。 话题太深奥,听不懂。 “小狐狸的窝,摆在外寝还是内寝?” 耳尖竖起。 嗯?提到它了。 第49章 小白的一晚 “呵,阿傅,你脑子坏了么。” 小白看着少年优美的薄唇开合,吐出毫不留情的话语: “是石亭不凉爽,还是柴房不舒适?” 石亭?柴房?什么地方? 迷迷糊糊思索许久,记忆中未出现过这样的词。 卷起粉色的小舌尖,打了个哈欠。 罢了,先睡一觉,按习惯,睡醒就可以用饭了。 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咕噜咕噜的腹鸣吵醒。 它睁眼,发现外面天色已暗,同时,饭菜的香味在四周萦绕。 小鼻尖轻嗅,唔,菜色不错嘛。 满意的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的穿过珠帘,来到圆桌旁,开始扒拉桌腿儿。 爷要吃饭,快点呈上来。 不用多,一只鸡腿,半条炸鱼,外加撕碎的乳鸽肉。 还得留点肚子品尝榛子仁及杏干呢。 “哟,小东西饿了。” 一张朴实无华的脸出现,它知道,此人是那少年的跟班。 歪着身子坐下,舔了舔前爪。 看在小主人的份上,它今儿就不闹别扭了,努力吃光光。 嗒!一只瓷碗摆在面前。 白米饭,以及……白米饭。 紫眸瞠圆,布满不可思议,它听见那个叫林傅的问: “狐狸,吃这个么?” 问得好!世人皆知,狐狸食肉的啊。 “饿上几日,什么都吃。”含笑的嗓音。 尾巴尖气得发颤,是人说的话吗! 它白大爷,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给他面子,当福气咧! 咣当!小爪子一拍,瓷碗打翻。 紧接着,它瞄准淡色衣袍的长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去。 打算卯足劲儿,挠他个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然而,爪尖尚未触及布料,温凉物体准确捏住后颈的软肉,提高腾空。 它龇牙咧嘴,对着近在咫尺的脸,张牙舞爪。 遇到敌人,不能胆怯,得迎难而上,让他明白,白大爷亦不是好惹……呃? 酥麻感自颈部蔓延至四肢,全身力气似抽空般,不由自主变得软趴趴的。 它惊恐的瞪大眼,什么情况! “归我养,就得遵从我的指令。”紫瞳映出一抹恶劣的笑,“改个名吧,往后在竹苑,你就叫小黑。” 谁是小黑,小黑是谁? 冷白的手一抛,它无力的落入另一人怀里。 “今晚不用喂了,我回来时,不想看到它在房里。” “是。”跟班叹息一声。 它动弹不得,眼睁睁的望着那少年步入内寝,出来时,一身冰丝蓝缎袍,绣着雅致暗纹的雪白滚边,与束发的玉簪交相辉映。 从身无长物,到骄奢矜贵,宛如换了一个人。 尖尖的嘴巴张了张,它欲放声大喊。 小主人,快来啊,狐入虎口啦,这是个妖怪! “吱——” 叫声引得俊颜逼近,近得它能看清凤眸中闪烁的光。 幽暗、冷冽、嘲弄…… 直觉无误,他绝非善茬。 “相信我,如果你逃了,将提早成为狐裘。” 说罢,他推门而出,没入茫茫夜色中。 残破的柴房,杂乱的环境,夜风透过缝隙吹入,呼呼作响。 它含着一泡泪,缩成小团,瑟瑟发抖。 小云儿,救命! 第50章 游园会 “游园会?” “对,阿邵一早来告知,道是秦侍郎和裴将军家的少爷也考入东陵书院,两位夫人携子女到侯府相聚。”冬儿为她穿妥珍珠白湖绉裙,拎起一旁的淡粉色绣花罗衫,“阮夫人见小辈众多,担心干巴巴处着无趣,便置办了些项目,供大家一同玩乐。” 她站在屏风后发了会儿愣,记起确有过这么一件事。 三家离得近,相隔两三条街,加之在朝中无相悖政见,遂大人们之间一直保持着往来。 洗漱完,用早膳时,丫鬟继续叽叽喳喳: “有趣的可多了,放纸鸢、蹴鞠、投壶、斗鸡……” 她顿觉好笑:“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平日里玩得还少么?” “那不一样,今儿热闹呀。”冬儿兴致勃勃道,“而且听桂儿说,裴府的大少爷长得可好看了,翩翩贵公子,走在京城街道,能吸引一大半女子的目光。” “裴……凌飞?” 除了姓名,对裴府的嫡长子实在没什么感觉,脑子里唯一残留的印象,那人像某种动物。 具体是什么,暂时忘却。 她咬了口包子,耸耸肩:“咱家的二少爷不俊么?大少爷不俏么?” 小丫鬟歪头想了想,道:“总归是别人家的更新鲜嘛。” 咽下燕麦粥,拭净嘴角,她起身招呼:“走,先去一趟竹苑。” 冬儿迟疑道:“小姐,前院应是未叫上大少爷的。” 楚暮常年病弱,侯爷似乎亦不喜其露面,久而久之,这种场合通常与之无关。 “正因如此,我亲自去请呀。”她狡黠一笑,“让其他府邸的女眷也新鲜新鲜。” 比相貌,他们宣武侯府的,可不会输! 推开篱笆门,林傅在院子里劈柴,闻声抬头,倒不意外:“四小姐,有事找少爷?” “嗯。”她四下搜寻,“顺便看看小白。” 克制着四五天没来,不知小家伙与新主人的关系,到哪一步了。 话音刚落,一道白影子似箭般射近,一蹦三尺高窜进她怀里。 “小白!”高兴的抱住,亲昵的摸了又摸,“过得好么,有没有听话?” “吱吱吱——”小狐狸急切的直叫唤。 不好不好,那是个坏人,小云儿快跑啊! 她捏了捏软乎乎的小身子,蹙眉:“小白,你沉了许多。” “吱吱吱——”虐待啊,有人虐狐! 往日小姑娘惯着,刁得很,大部分时候以零嘴果腹,鸡肉且挑最嫩的。 而近来,只有米饭,难得赏两块肉,还得看表现。 它饿过两回后,很没出息的夹起尾巴做狐,不敢耍脾气,顿顿吃得干干净净。 实实在在的东西填进肚子,可不就……养肥了么。 “看来他将你照顾得很好。”她笑着自言自语,“那我就放心了。” 紫眸绝望的眯起,恨不得沁出两滴泪。 这时,寝房的门半开,走出瘦高的少年。 “四妹。” 一听这嗓音,小白狐抖了抖,无比“哀伤”的瞅了她一眼,轻巧跃下地面,来到“坏人”脚边,乖巧端坐。 “暮哥哥,你教的真好。”她倍感惊讶。 小白厌生得很,没想到,短短几天,便如此顺服。 他扬起温和笑颜:“是它聪慧。” 懂得,什么叫识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