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过往 第2章 水下有鬼 未辞自幼为孤儿,是少宗主一手将她养大,至于身世至今成迷。 九州的修真门派,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其中四大宗派脱颖而出:中原拜月神殿,南海庄蝶门,东方赤焱天阙,以及北溟宗。她家少宗主便是北溟宗宗主的嫡长子——擎苏。 十六岁生辰那日,少宗主说她修行已入瓶颈期,需要到凡世历练,听闻嵯岈山一带有邪祟作怪屡伤人命,便命她赶去察看诛邪。 于是,她只身离开北溟宗。 第一次离开少宗主单独行动,内心莫名兴奋,也稍感紧张。 离开北溟时,少宗主叮嘱不可泄露身份,更不可因个人行为使北溟声誉受损,所以她将自己伪装成男子模样。行走江湖,男子身份也多少方便些。 途中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经过四杳山时,未辞发现了一方湖,这方湖掩藏在群山之间,倒映着阳光山色,犹如一面七彩斑斓镜。 此时正值冬季,山湖周围白雪皑皑,可是湖面上却缭绕着腾腾热气,伸手探一探,水温暖热舒适至极,这竟是一方天然的温泉湖。 未辞喜上心间。她自幼是在北溟宗长大的,那里是极北之极,长年白雪覆盖,冰川林立,想找个天然温泉泡一泡,简直比登天还难,今天遇到了,哪有失之交臂的道理。 左右环顾无人,她便一头扎进了湖里,像只乐开了怀的企鹅,一路扎到了水底,还在水底打了个滚儿。 就在她准备翻第二个滚儿的时候,蓦然发现身下多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那人安安静静地躺在水草间,长发随着晃动的水波纷纷扬扬地绽开,宛如一朵墨莲花。 未辞划开水纹细细看他,不确定他是死是活,刚要探一探心跳,那人倏地睁开了眼睛,像是古老洪荒里,承万鬼千年呼唤,蓦然醒来的死神。 未辞全身一凛,反应极快,踢开他便向水上游去。 此处湖水极深,这人竟能稳稳地躺在水底沉睡,想来不是平凡之物,说不定是什么千年水鬼之类。未辞不敢大意,待浮上水面,大口地喘着气,已然做好了战斗准备。 银刹自动出鞘发出嗡鸣之音。 银刹是一把颇有灵性的银色圆月刀,玲珑小巧,刀背处镂空着古老花纹,刀柄端镶一颗黑钻,自未辞幼时它就伴在她的身边。 不多时,那人也浮出了水面,与未辞预想的不同,这人并没有打架的意思,且与未辞印象中的丑陋水鬼大不同,这是一个灼目至极的男子。 俊美无俦的脸上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眉眼似乎含笑却令人感觉锋芒暗藏,薄唇微微上扬,几分慵懒,几分狷狂邪魅。 未辞从前觉得,她家少宗主是这世上最美的男子,倘若有男子比她家少宗主更美……不,那样的人不存在。可是眼前这位,真的比她家少宗主还要夺目几分,她不得不承认。 水波轻轻荡漾,男子的双肩裸在水面之上,一缕湿发贴在颊边,野性不羁。未辞的脸颊“腾”的一下就红了,她想起了他在水底的样子,以及她曾与他切肤之近。 男子的唇角更加上翘了几分,操着磁性暗哑的嗓音道:“只是在水底睡个觉而已,不曾招谁惹谁,踢我一脚是何意?” 仿佛生生扎进了一根刺,未辞眼睛痛得厉害,尴尬地笑着:“误会,误会!那个……呵呵,兄台身材不错啊。” 男子突然笑出了声音,懒声道:“把我看光光,是不是应该负责?” 未辞讪笑:“同为男子,何必如此计较?” 男子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巧了,我就喜欢男子。” 未辞转身便走。天然的温泉,你泡我泡大家泡,谁要你不穿衣服的?再说了,貌似吃亏的人是她,眼睛里都快要长出沙粒了,简直是噩梦。 男子倒也没有纠缠,待未辞上岸,他轻笑着喊道:“山水有相逢,日后再见啊。” 未辞头也没回,心想着:“后会无期!” 离开四杳山,未辞也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继续赶路。 第四日午时,终于来到嵯岈山附近一座小城外,抬眸望向城门上方,端端正正几个大字:云水遥。 未辞连日赶路一身风尘仆仆,进入城中寻一间小客店歇息。 城中有山有水,有桥有树,行人络绎,车马慢行,几株红梅盛开在街角。 店家小二远远便看见一位身姿纤直面容清隽的年轻公子款款走来,他蓝衣若水,墨黑长发只简单地挽了一个高高的发髻,两根与衣衫同色的细发带长长地垂至腰下。 一阵冬风吹过,公子的蓝衣与发带轻扬舞动起来,颇有几分乘风欲去之姿。衬着山明水秀,公子美好如玉。 店家小二看得眼睛发直,待公子走得近了,立刻热情上前笑问:“公子,打尖儿还是住店?” 未辞微微一笑:“打尖儿。” 店家小二忙引未辞向里走:“公子,您请上二楼,二楼风景好。” 未辞选一靠窗位置落座,待店家小二转去后厨,她便悠然看向窗外。亭台楼阁别样好,水声山色两相宜。各诸侯国的边陲小城,大多破败,云水遥是个例外。 不多时,店家小二送来几样小菜。 未辞转回头来,却在收回视线的刹那,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复又看回去,那东西却转瞬即逝了,幻觉一般。 未辞凝了凝眉也未甚在意,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就在她低头的时候,那东西再次潜入视线里,这一次她未动声色,只是悄悄打量。 那是一团有生命的物质,很小,也就如她的拇指那般大,白白软软的,躲在窗棂后偷偷地看她,想要靠近却又存几分胆怯。 待店家小二离开,未辞再次看向那团小东西,依如先前,小东西又缩了回去。因为这小东西对她没有明显的恶意,未辞倒也不急着捉它,只是勾了勾手指,道:“过来。” 听到未辞的声音,那团小东西又怯怯地探出来,眨着眼睛看她。这一次,未辞终于看清了小东西的模样。 要怎么形容呢?就是一团人形的云。不,换句话说,是一个云化的小姑娘。她动起来的时候,仿佛云朵在流动,颇有雾感。 第3章 巧遇二宝 第4章 烟花之地 第5章 娇美胭脂 未辞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呈于小翠面前。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小翠顾左右无人,笑着将银子接过来塞进怀里,悄声道:“公子初来有所不知,胭脂姑娘的院子里有邪物。” 未辞:“烦请小翠姑娘详细说说。” 小翠:“每天夜里,那邪物都会来胭脂姑娘的院子里听曲儿,若无人打扰,好茶侍候着,听完了曲子也就走了,但若有人不识趣,赖在胭脂姑娘的院子里不离开,都被吸干了血,死得可惨了。” 未辞凝眉道:“都听什么曲子?” 小翠:“只听一首《栀花十里》。” 风轻云惊奇道:“可是传闻中,百年前那位青栀公主所创的成名曲?” 小翠道:“正是。” 未辞三人若有所思地交换了下眼神。 待到荷塘对岸,景致与那岸冬色迥然不同,这边佳木葱茏,高大的冬夏常青天竺桂林立在明媚的阳光下,绿叶间时有婉转鸟鸣传来。 穿过这片天竺桂,眼前呈现一处红墙小院。 红墙顶端迤逦起伏,覆盖青色琉璃瓦。墙外几丛青竹,几块景观石。正中央一扇圆月形红漆雕花木门,黑色匾额,上书三个烫金大字:栖香阁。 小翠施礼道:“这便是胭脂姑娘的居所了,三位公子请稍候。” 待小翠走进月门之后,风轻云道:“难道与云桑灭国有关?会不会胭脂也是鬼魅之类?” 未辞道:“见了便知。” 不多时圆月木门打开,小翠走出来施礼道:“胭脂姑娘已在屋内候着了。” 三人进入院中,忽觉入了芳菲四月天。 一座木制结构的小殿,桂树环绕,雕甍绣槛,纱幔清扬。殿前绿意盎然,花团锦簇,冷香扑鼻。石壁断山,一带清流泻于石缝之间,落英轻坠潭池里。 唯有一点不足,满院皆是白茶花,略显单调。 这时殿内响起浅浅琴音,透过如烟的纱幔,可隐约看到一抹娉婷身影,玉指拂于琴上。侍女将纱幔轻轻挑起,道:“三位公子请进。” 未辞抬步踏上木阶优雅步入殿中,风轻云和鱼小楼既兴奋且紧张,也跟着迈入殿中。 殿内温暖如春,炭火盆中红光闪烁,间或一两声啪爆音,桌上已备好了香茶,雾气袅袅。 胭脂起身福了一礼:“见过三位公子。” 未辞盯住胭脂细瞧,风轻云和鱼小楼也厉目如炬,都想从这位姑娘身上瞧出些蛛丝马迹,然而并未有看出任何不妥之处。也或许是她隐藏太深,鬼魅修炼到一定境界,是极会伪装的,并不容易分辩。 只见姑娘芳龄二八模样,双眸若水,娇肤胜雪,两颊处粉腮旖旎,一袭淡蓝色翠水薄纱裙,头上只着一枚素淡的栀花簪子,长发如瀑垂至腰下。 再看这殿中装饰,也是素淡雅致得很,洁净的墙面上只挂了几幅浅墨丹青栀花图。 看来这位姑娘偏爱旧时云桑的白栀子,可惜云桑境内的栀子树已全部开红花,她便种白茶来替代,如此更让人感觉与百年前的云桑有莫大关联。 三人落座。胭脂也重新坐于琴旁,笑问:“三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未辞道:“《栀花十里》,可否?” 胭脂倏然一顿,继而微笑道:“公子还是换一首曲子吧。” 未辞:“为何?” 胭脂:“天下人都知道,《栀花十里》乃是旧国云桑青栀公主所创,自云桑灭国后,琴谱就不知所踪了,胭脂从未见过,更不会弹。” 这姑娘说谎话竟可以如此气定神闲,风轻云和鱼小楼心中都颇有微词。尤其是鱼小楼,他是个急性子,又不怎么懂得怜香惜玉,差一点就要长剑架在胭脂的脖子上审问。 风轻云及时拉住了他的袖子,小声道:“鱼兄,莫要打草惊蛇。” 倒是未辞风轻云静,端起青花白瓷杯抿了口茶,道:“那真是可惜。我这一路走来,听过许多青栀公主的传奇故事,传闻当年青栀公主弹奏此曲时,竟引来万千彩蝶起舞,被奉为九州第一神曲呢。” 未辞看向正若有所思的胭脂,又道:“听闻这云水遥也与青栀公主有些渊源?” 胭脂迅速收起散落的神思,回答道:“是的,听老辈人说,‘云水遥’这三个字就是依据青栀公主母亲的名字得来的……” 那是一段被写入了野史的佳话。 青栀公主的母亲名叫云遥,就出生在此地,她出生时这里不过是一个破败的边陲小镇。后来云遥与云桑国主偶遇并一见钟情,入宫做了王后,夫妻两人伉俪情深。 云遥虽入宫做了王后,已然贵不可攀,但她一直牵念着家乡,国主为安慰她,便下旨厚遇这里,渐渐地这里就发展成了一座美丽的繁华小城。 此地百姓感念云遥,便将小城更名为云水遥,还建了祠堂供奉其石像,终年为她祈福。 青栀公主曾多次随母亲来此地探亲,与此地百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后来,云遥王后的石像边多了一尊石像,就是青栀公主。 有乡野传闻青栀公主殉国后魂归了云水遥,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说曾在夜晚时分看到过青栀公主徘徊的身影。 讲述完云水遥的来历,胭脂便沉默不语了。 风轻云叹息道:“据说青栀公主殉国后,云桑人被其爱国情怀感染,誓死不做亡国奴,屠樱怒而要灭其全族,十日内斩杀了四十万云桑子民。后来朝廷出面干预,才留了余下那二十万人的性命,但全部被赶去了漠北苦寒之地,世代不得回中原。 据说云桑人历经重重坎坷磨难才到达漠北,途中死伤过半。漠北环境极其恶劣,人类很难生存,也不知云桑人现在还有没有后代存活,说不定早就灭族了。” 鱼小楼道:“说来屠樱太子也奇怪,他后来自动放弃继承王位,又回到拜月神殿修行,百年来再没有他的消息。听说云桑人始终坚信,他们的公主会重生归来,带他们脱离苦寒重建家园,青栀公主就是他们最信仰的神。” 其实智者都明白,青栀公主自然不是神,族人之所以如此信仰她,是因为她留下的精神和信念。这些精神和信念,支撑着一个民族的脊梁。 诗诗一直藏在未辞的袖口里,大概时间久了有些憋闷,悄悄探出头来,正巧被胭脂看到。 胭脂脸色骤变,倏然起身,看着诗诗脱口而出:“青栀公主?!” 第6章 故人重逢 未辞三人同时一惊,先看向诗诗,后又纷纷看向胭脂。未辞问道:“怎么,胭脂姑娘见过青栀公主的模样,与我的萌宠很像?” 胭脂恍然回神,脸色变得苍白,继而福了一礼道:“今日胭脂身体不适,不能招待三位公子了。” 这是逐客的意思。 鱼小楼的暴脾气发作了,指着胭脂的鼻子呵斥道:“到底我们是爷,还是你是爷?我们花了一千两银子!” 风轻云连忙提醒道:“鱼兄,风度。” 鱼小楼才不管什么风度不风度,从怀里抽出一打符纸便丢向胭脂,大喝道:“妖孽,速速现出原形!” 未辞与风轻云同时看过去,然而胭脂未有任何变化,只是被吓得全身颤抖而已,黄色符纸如雪片般落在她的脚边。 鱼小楼还要再次试探,未辞却微笑着告辞:“既然胭脂姑娘身体有恙,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告辞。” 胭脂如释重负,对着门外喊道:“小翠,送客。” 小翠匆匆忙忙跑进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三位客人的脸色,低声道:“三位公子,请。” 未辞抬步走出小殿,鱼小楼并不情愿,被风轻云拉着出了小殿。 走出怡红院,鱼小楼气愤地道:“为什么要走啊?还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呢!” 未辞道:“我猜每晚来她院里听曲的邪物,就是从嵯岈山上下来的,不必再问,今晚来瓮中捉鳖即可,至于这个胭脂有没有问题,到时自见分晓。” 想起两人算计她的事情,未辞心中抑闷,于是讽刺道:“晚上可别拖我后腿。” 鱼小楼二话不说,抬手劈出一道真气,不远处某棵十几米高的老树拦腰斩断,吓得行人鸟兽散。鱼小楼得意道:“蓝兄可莫要小瞧了人。” 风轻云也不甘示弱,大掌向下一拍,好好的一尊汉白玉石狮变成了齑粉。 未辞抽了抽嘴角,没有再说话。站在未辞肩膀上的诗诗,懒懒斜眸,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白痴。” 傍晚时分,三人商议了一番,一同潜入怡红院。 为免暴露,风轻云和鱼小楼潜入那片荷塘之底,未辞则是带着诗诗潜入了胭脂院中的水潭里。水能够掩盖人的气息,不至于打草惊蛇。 未辞一直潜入水底,本想着安静等待,但是诗诗不停地拉扯她的发带,很焦躁的样子。最后她明白了,诗诗在提醒她水底还有别人。 顺着诗诗所指的方向看去,未辞眼珠瞬间暴突,整颗心脏差点破胸而出。 “故人”重逢啊。 在她身侧不远处,那个在四杳山遇到的男子,又在裸睡! 未辞真是不明白了,这家伙怎么这么爱潜到水底睡觉,睡也就罢了,干嘛还要不穿衣服?其实这也都不是最挠心的,挠心的是为何总要让她遇到! 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导致闭气不稳,未辞居然在水底打了一个喷嚏,堪堪把那个沉睡的家伙吵醒了。四目相对的瞬间,未辞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踢出一脚便向水上游去。 诗诗抓着未辞的发带也被带了上去,过程中她也有样学样地踢了男子一脚。 待浮上水面,未辞大口地喘着气,冬季的水凛冽得厉害,她直打哆嗦,但脸颊却烧得如霞似火,感觉这一次眼睛真要长出针眼了。 此时,夕阳最后一丝余晖已然隐没于山尖。 男子很快也浮出了水面。这一次他很幽怨,也很无奈,无辜地问:“我就想舒服地个睡个觉,不曾得罪过你,追着我踢为哪般啊?这次还带着萌宠一起踢?” 未辞就快恼羞成怒了,倘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她真的要动手打一架了。深呼吸,耐着性子咬牙道:“谁追着你踢了?我要是知道你在水底,一定绕开十万八千里!” 男子好笑道:“你潜下去干嘛?” 未辞反问道:“你潜下去干嘛?” 突然想到他是下去睡觉的,于是改口道:“你把自己脱得一丝不着,潜入人家姑娘的院子里,登徒子啊?” 男子嗤笑道:“似乎与你说过,我喜欢男子。” 未辞无语地白他一眼,准备换个地方潜伏,忽然一阵阴风吹来,院外的天竺桂沙沙响动,天色也忽而暗了许多。 莫不是那邪物来了? 来不及多想,未辞复又潜了下去,顺手拖着那个怪癖家伙一并沉入水底,密语传音道:“老子要捉鬼,别坏我事!” 男子很乖的样子,安静地待在未辞身边。看不得他这副赤裸裸的模样,未辞一脚将他踹到石壁上,又揪了两把水草丢过去,怒道:“格老子的,离我远点!” 男子很是委屈,像被恶霸欺负了的谁家男孩。 诗诗嫌恶地扯了扯唇,继而又钻进了未辞的发丝之间。她是青栀公主才情所化的诗魂,自然传承了青栀公主的冰清玉洁,这男子让她起了一身的云疙瘩。 冬季的天本来就短,再加上阴风作祟,黑云渐渐笼罩小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胭脂的院子里却不掌灯。 小殿周围的天竺桂上,不知何时落来许多乌鸦,偶尔一声凄唳,令人毛骨悚然。 未辞心想,看来今晚来的邪物不怎么开心啊,这般阴郁压抑。 又过了一会儿,更多的乌鸦聚拢来,在铺着青色琉璃瓦的院墙上站了一排又一排,黑压压一条龙状。 院子中央,胭脂提着一盏桔子般大小的灯笼,亲自摆了矮桌蒲团,沏了香茶。一切准备妥当,她便又回到小殿,熄了灯盏,再未出来。 如此安静了一段时间,一阵阴风拂过荷塘,穿过天竺桂林,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抹魁伟挺拔的身影踱了进来。 黑袍黑披风,手和脸全部隐没在衣服里,披风长尾拖地,看不见脚。落足无声,所过之处没有脚印,月光之下亦没有影子。若是细观,会发现他的周身隐隐散发着黑色的烟尘。 那一排排寒鸦肃立匿声,远处深山里隐约传来狼嚎,这方在白日里芳菲如春的庭院,陷入无边的诡异。 第7章 花楼捉鬼 黑袍人走到茶桌边,盘膝坐在了蒲团上。 胭脂的声音从小殿里传来:“这茶是用今日新摘的白茶花沏的,将军不妨尝尝。” 黑袍人并没有喝茶的意思,沉声道:“算了,白茶花终究不是云桑的栀子花,也泡不出那醉人的味道。”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但嗓音非常奇怪,就像喉咙被割断再重新缝合过,声带破碎,以至声线沙沙哑哑,低沉迂回,给人一种苍桑感。 胭脂轻叹了一声:“将军,今日又有修真者来打探您的消息,他们真的是太讨厌了,总想置将军于死地。” 黑袍人冷笑:“不用理会。” 胭脂道:“今日来了一位蓝衣公子,他的萌宠竟与青栀公主模样颇似……” 还不待胭脂说完,黑袍人倏然站了起来,沙哑的声线无比激动,像是一架落满尘埃的古琴被拔动了琴弦:“那人在哪里?” 胭脂:“被我赶出了怡红院,不知去往了何处。” 黑袍人转身便走,未辞生怕他跑掉,不敢再耽搁,直接冲出水面腾空而起,蓝衣猎猎带起一路水花,破水之音划裂了暗夜的宁静。 双手迅速在胸前结印,真气运足,命令道:“银刹,诛!” 银刹瞬间出鞘,嗡鸣着飞了出去,如风如电一般,在如墨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银光,直刺黑袍人胸口。 黑袍人并未能躲开,但是当银刹刺中他时,突然“噗”的一声,黑袍人散裂开来,化成无数碎片,片片生烟,全部逶迤着飞出了小院。停落在墙上和树上的乌鸦群起而飞,云层之下形成一条黑带,凄唳着飞去嵯岈山的方向。 果然没错,那黑袍人就是从嵯岈山上下来的,看得出他并不想恋战,而是急着返回嵯岈山。未辞收回银刹,抬步追着黑袍人冲出了小院。 胭脂从小殿里冲出来,望着天边的黑鸦带,秀眉微蹙,一副忧心神色。 那黑袍人裂成的碎片,出了院门又合为一体,形成一缕黑烟,沿着来时路疾速逃去,眨眼间便来到荷塘岸边。 水面下突然腾起十几道身影,纷纷拦截黑袍人,其中就有风轻云和鱼小楼。原来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其他的修真者埋伏在此。 面对伏杀,黑袍人并不慌张,只见他突然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形成了一股黑色风暴,靠近他的修真者纷纷被打落,口吐鲜血。 站在岸上的未辞,接连听到了几次落水的声音,怕风轻云和鱼小楼受伤,她再次祭出了银刹,飞身而起向黑袍人袭去。 黑袍人急着逃走,并未回击未辞,躲开银刹便迅速掠过水面,很快就到了荷塘对岸,一路蜿蜒而去。 风轻云和鱼小楼提着长剑落至未辞身旁,三人皆是一副曹衣出水模样。未辞道:“你们去察看胭脂,我去追黑袍人。” 就此分路。 未辞寻着黑袍人的痕迹,一路追到了花楼大堂,这里还在笙歌宴舞,灯火通明,一派奢靡景象,未有一点黑袍人的痕迹,但未辞知道,他一定就藏在这座花楼里。 看到蓝衣清隽的年轻公子,便有青楼姑娘上来搭讪:“这位公子,可是要我们陪吗?” 未辞厉目如钩,巡视着殿里所有的人,看也不看身边的两个姑娘,冷声驱赶道:“走开。” 两个姑娘还想再纠缠,可是瞥见未辞手里那把寒意逼人的圆月弯刀,又怯怯地走开了。待走得远些,便与其他姑娘凑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老鸨闻讯赶来,听了姑娘们的转述,扭着微微发福的身体走到未辞身边:“哎哟,蓝公子您这是何意啊?” 未辞道:“这殿里进了邪物,把所有门窗都封了,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老鸨先是一惊,偏头看一眼歌舞升屏的大堂,好笑道:“蓝公子,你若想玩我就叫两个姑娘陪你,若是不想玩,可千万别坏我的生意,砸我的场子。” 未辞知道与这老鸨说不清楚,便走过去对每个人都细细察看。她的叨扰引起诸多人不满,男男女女都发起了牢骚,甚至一些人嚷嚷着要老鸨把她赶出去。 充耳不闻这些人的叫嚣,未辞突然出手,揪起一个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华衣男人。她出手太快,过程中撞翻了两张桌子,杯盘落地,传出一阵刺耳的破碎声,吓得姑娘们花容失色,纷纷向两旁躲去。 老鸨尚不知详情,刚要喊来打手把未辞丢出去,却见被未辞捉住的那人突然痛苦地嚎叫起来,紧接着他的肚子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黑烟自破口处喷涌出来。 未辞反应极快,飞身躲至一旁。 那黑烟很快钻入了灯盏通明的房梁缝隙里,不见了踪影,再看那个男人,鲜血流了一地,半截肠子已经从破口处流了出来,他痛苦地伸出手,想要人施救,却说不出一个字。 “啊!有邪物,快逃命啊!” 所有人都吓得尖叫起来,纷纷爬起冲向殿门处,可是殿门突然“砰”的一声关闭了。 大殿上空响起那个沙沙哑哑的声音:“錾月人全部都该死,今天这殿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未辞迅速移动眸子,想要准确找出那黑袍人藏匿的地方,可是大殿里的人,包括老鸨在内,全部哭成了一团,吵得她心烦意乱。 墙壁上的一只灯笼突然掉落,烛火燃着了纱幔,阴风倏然吹过,火势迅速蔓延,眨眼之间就是一片火海,殿里的人哭喊得撕心裂肺。 未辞顾不得去捉黑袍人,抬手将银刹掷了出去,生生劈裂了锁死的房门,殿里的人哭喊着向外冲去。一股黑烟自房梁缝隙里冲出,也随着人群掠出了殿外。 未辞这才明白,原来黑袍人燃起大火,是为了让她与银刹分离,趁机逃跑。再次收回银刹,她也奔出殿外,只见那团黑烟几个起落,已经逃向了嵯岈山。 黑袍人离开,笼罩在小城上空的黑云也随之散去,月光洒落下来。 未辞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熟练地折叠了几下,咬破中指祭血一滴,默念咒语,那白纸飘飘然然落地,变成了一只白鹤。 待她跳上鹤背,白鹤展翅飞起,追着黑袍人向嵯岈山而去。 第8章 寒鸦泣血 越是靠近嵯岈山,黑袍人的速度越快,气场也越强大,嵯岈山是他赖以生存的地方,通俗一点说,这里是他的主场。 不论是人还是鬼,都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才最有优势,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这个道理。 待飞到嵯岈山脚下,黑袍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未辞收了灵力,白鹤飘飘然落地,变成了一张废弃的符纸。略观察一番,抬步向山里走去。 果然如风轻云所描述的那样,这山里极不寻常,与山外截然两种景象,没有一点人气,月黑风阴,寒鸦凄唳,死亡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银刹扣在腰间很安静,但未辞明显感觉到,这家伙非常警惕,而躲在她发丝间的诗诗,则是抖个不停。 未辞拍了拍诗诗小小的身体,以安慰性的语气问道:“很怕么?” 诗诗从发丝音怯怯地探出头来,继而跳到未辞的掌心,写了一个字:怕。 为了缓解诗诗的恐惧,未辞转移着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化生出来的?” 诗诗:青栀公主在百尺望风台自焚之前写了一首《辞国》诗,我是应诗而生的。 这缕诗魂才化生出来主人就辞世了,也怪可怜的,未辞隐隐地心疼诗诗,又道:“你化生之后去了哪里?” 诗诗:公主留在百尺望风台上的那首诗,豪情荡然四海直上云霄,我是在云里化生的,百年来一直都活在云上,根本下不来,也不知怎么的,今日突然被某种力量牵引下来,第一眼就看到主人你,心生欢喜,便跟到了客店。 云上百年,不用想也知道有多孤独,下到人间看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她,想想也怪有缘的,未辞怜爱地抚了抚诗诗的云发,将她塞进了怀里:“有我在,不必怕。” 越往山里走,林木越是高大密集,遮天蔽月,因为是冬季,树枝都光秃秃的,更显得荒凉森寒。说实话,未辞也心下惴惴,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 不经意间,天空落了一滴雨,可未辞抬头望去,枝上一轮荒寒月影,百里无云。 所以那应该不是雨。 就在她凝思间,更多的雨滴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她的脚下,每一滴都打出了艳红的印迹,那竟是血。 未辞才刚拧眉,诗诗突然钻出来,体积瞬间长了数十倍,形成一个大大的云团,像一把伞遮在未辞的头顶。 未辞感激地笑了笑,原来诗诗的专长是如云变幻。 头顶忽而传来愈演愈聒噪的鸦叫,无数黑鸦点缀在枝头,声声泣血,未辞的身边俨然下了一场血雨。也不知是不是幻觉,恍恍惚惚听到了一首低低沉沉的哀歌。 那哀歌是这样唱的:“风为露兮月为霜,昼夜思兮不敢忘,星沉大海,日出东方,公主啊,莫忘归乡……” 歌声如泣如诉,一遍一遍响在耳畔,黑袍人的嗓音,从山巅处如流水般淌下来。 未辞深深地蹙起双眉,不明是何因由,那歌声每个字都戳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闷痛得厉害。每有一个字传入耳膜,眼前都有无数画面闪过,却偏偏又无法清晰捕捉到。像一场沧海桑田的巨变,又仿佛不过是昨夜一个短暂的梦。 生怕着了黑袍人的道,她迅速掐指念了几遍清心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果然那歌声渐渐地听不见了,这才凝神摒气抬步向山顶走去。 见她一动,树上的寒鸦突然凄唳着飞落下来,杀气腾腾。每一只寒鸦都极其凶残,它们张着尖利的嘴,牙齿闪着寒光,就仿佛要吸干人的血才能缓解干渴,食尽人的肉才能抵抗饥饿。 未辞丝毫不敢大意,手握银刹飞至半空,与这群黑鸦缠斗起来。 不多时脚下便铺陈出一片片寒鸦的尸体,犹如末日屠宰场,转瞬之间,黑鸦的尸体又化成了黑烟消失不见。 其实于她来说,一只寒鸦不可怕,百只寒鸦也不可怕,甚至上千只寒鸦也可以应付,但可怕的是无穷无尽的寒鸦,遮天盖月地扑来,每一只都像是不怕死的勇士,前赴后继。 不知这座山到底生养着多少这样的黑鸦,根本推断不出这场战斗要持续多久。 终于明白为什么进了山的修真者都有来无回了,就算是与这些寒鸦缠斗,也要耗尽所有灵力,最终只能任由这群吸血鬼残食自己的血肉。 此时的未辞渴望救援。 这个念头才闪现,便听见“噗”的一声,枝影上空燃起一团红色的火焰,火焰中一抹高大身影渐渐浮现,缓缓降落下来,所过之处黑鸦纷纷凄唳着逃窜开去。 那人落在未辞面前,火光照亮一隅,再无黑鸦敢靠近。 未辞总算松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细细打量面前的人。 这人一看就是修的火系术法。 他身材高大,玄衣红带,衣服的边角及袖口处,恰到好处地绣着红纹,凡是绣着红纹的地方都在燃烧,那火焰猎猎舞动着,犹如盛开出一朵一朵的红色曼珠沙华。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派悠然自得,眉目之间隐约含笑。 未辞竟觉得这人十分面熟,可是半天都没认出来,她是在北溟宗长大的,那里的人大多修习水系术法,火系术法炼到这种层次的她从没见过,所以应该不曾与他遇见过。 就在她发怔的时候,那人轻笑了一声:“怎么,穿上衣服就不认得了?” 这声音熟悉得很,未辞心尖都跟着颤了颤,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酷酷地帮她驱走寒鸦的人,与水底那个怪癖家伙联系在一起。 想起两人此前的两次相遇,未辞的脸倏然之间又红了,离开怡红院时,她只顾着追黑袍人,倒是把他给忘了。 男子抬手指向山巅,自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流出火焰,那火焰一分为二隔离出一条山路,无数寒鸦被挡在火焰两侧,疯狂地嘶叫着。 男子转过身来,已经熄了一身火焰,拉起未辞的手向山上走去。 未辞想拒绝的,但是鬼使神差地跟上了他的脚步。她偏头看他,在玄衣红带的加持下,他如云上玉树般风华逸美。 未辞道:“你既是修火系术法的,为什么总爱潜到水下?” 尤其还不穿衣服!不过这一点她没敢再提。 第9章 百年孤独 男子唇角微微上扬,小声道:“我在水里出生的。” 未辞听着眩晕,在水里出生的,那就不是人喽,既是水族那就应该修习水系术法,为何跨界修了火系? 不过非师徒又非同门,询问对方修习法门是不礼貌的,所以未辞忍着好奇没有再问。 突然想到这人会不会与山顶那黑袍人是一伙的,便陡然生起警惕,将自己的小手从男子的掌间抽了出来。 男子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偏头看她,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未辞有些尴尬地错开了眼神。正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身望去,便看到风轻云和鱼小楼匆匆赶来。 看着激烈战斗过后的场面,风轻云关切地问:“蓝兄,你没事吧?” 未辞摇头:“没事,多亏了身旁这位道友相助。” 鱼小楼看了眼那条由火开辟出来的山路,微微挑了下眉,眼神颇为犀利地盯着未辞身旁的男子道:“这位道友好修为。” 男子懒懒勾唇,并未搭话。 鱼小楼突然一剑刺了过去,风轻云都来不及阻拦,他们与未辞一样,其实也怀疑这男子的来历,只是鱼小楼这毛躁性子矜持不住。 那男子并不把鱼小楼放在眼里,待剑刺得近了,他也只是轻轻地挥了下袖子,鱼小楼便原路飞回,“咔嚓”一声撞断了身后的一棵枯树。 风轻云连忙将鱼小楼扶起来,询问道:“鱼兄,你没事吧?” 鱼小楼道:“这人太诡异了,不能不防。” 风轻云看向未辞,未辞尴尬地看向身旁的男子,虽然她也有点怀疑,但并不是十分怀疑,所以她讪讪地笑了笑,问道:“兄台贵姓?” 男子淡声道:“覃九。” 未辞:“何门何派?” 男子道:“散修而已。” 未辞不再问了,其实何必问,行走江湖谁还没几套说辞几个身份,说不定就连这张脸都是假的,她不也向风轻云和鱼小楼隐瞒了自己的来历和性别么。 未辞看向风轻云和鱼小楼道:“胭脂呢?” 风轻云:“我们试过了,胭脂就是个普通人,所以没再难为她。” 未辞点点头,转身向山上走去,其他三人也抬步跟上。 这一条火路十分顺利,很快就来到了山顶,海拔足有一千余米,山顶较之山下更加寒凛,且有浮云缭绕。 不见黑袍人的身影。 几人绕着山脊寻了一圈,最终发现了一处青石山洞,洞前是一片平台,洒落清辉其上。 由洞口走进去,内部别有洞天。 洞内十分开阔,壁上嵌有夜明珠将空间照亮,脚下山泉水淙淙流过,正前方供奉着一尊石像,雕刻得十分精致,可见雕刻的人一笔一刀都无比用心。 石像是一个妙龄女子模样,长裙飘逸,五官精致,右手持剑背于身后,左手持一卷书贴在胸前,俏脸微扬闭目含笑,如似陶醉在迷人的花香里。 虽然只是一尊冰冷石像,但也能够让人感受到这女子的无限魅力,应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是一个气质高洁且尊贵的女子,让人越是走得近,越想跪伏在她的脚边,甘愿被她的芳华淹没。 未辞仰望了一会儿,诗诗与这石像颇有几分相似,因而肯定道:“这是青栀公主。” 语罢,未辞偏头看向覃九,发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公主的石像,待她看向他时,他也偏过头来看她,唇角微微上扬,与平时并无二致。 未辞又偏头看向风轻云和鱼小楼,发现这两人仿佛陷入了某种意境里,眼神直直地望着石像,一动不动。 黑袍人并未找到,未辞生怕风轻云和鱼小楼意识入了歧途,刚要上前唤醒他们,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来。那风是从石像身后刮过来的,并不像自然风。 未辞本能地用袖子遮挡了下,待风刮过去,她迅速落下袖子观看,只见黑袍人从石壁上方落了下来,对于他们的闯入气愤至极。 黑袍人怒道:“你们可真是找死,居然敢闯到这洞里扰公主清静,我要用你们的血祭我家公主的魂灵。” 语罢,黑袍人双臂陡然炸开,两只手裸出袖外。 那两只手枯瘦如柴,像鹰爪一样节节伸展开,长长的指甲如钩,指间散发出缕缕的黑烟。 黑袍人下颌微微上扬,喉咙里发现嘶哑的怒吼声,片刻之后,他双手突然向中间合拢,胸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烟团。 烟团之内凄唳声声,继而不断有黑鸦飞出来,眨眼之间未辞等人就被如幕的黑鸦包围了,只只凶残泣血,恨不能将他们撕成碎片分而食之。 原来这满山的寒鸦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这黑袍人不简单。 “杀了他们!” 黑袍人一声令下,无数黑鸦便扑了上来,风轻云和鱼小楼依旧处在入定状态中,未辞提着银刹与黑鸦厮杀一处,极力保护二人。 而覃九只是优雅地抬起右手打了一个响指,一团火焰便燃于指尖,没有一只黑鸦敢靠近。 黑袍人身体猛地一震,惊呼道:“离垢净火!你是谁?” 所谓离垢,意味着已经离凡脱尘,离垢净火标志着火系术法已经步入至高境界,可焚尽天下万物,包括鬼魅。 覃九懒声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不收手我这把火会把你烧成灰烬。” 黑袍人不敢犹豫,挥开宽大的披风,将一洞黑鸦悉数收时了身体,他看着覃九道:“你想怎样?” 覃九还是一副慵懒的样子:“不怎样,我没兴趣驱什么邪,只是陪有缘人上来而已。” 他所说的有缘人自然指的是未辞,听闻此言,未辞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脚步,两次遇见他在水底裸睡,实在够有缘的。 黑袍人又看向未辞道:“你想怎样?” 未辞本想上山杀个痛快,将邪物诛杀彻底,再向少宗主邀功讨赏,她觊觎少宗主那只空间袋已经很久了。但是现在她不忍动手了。 面前这个黑袍人她大概能猜透几分。他生前是一位将军,虔诚追随青栀公主,死后执念不散在这座山上成魔,却依旧守候着旧主,等待旧主魂兮归来。 他已在这里吟唱了百年的孤独。 这样忠肝义胆的人,世间并不多得。 未辞道:“云桑早已覆灭,青栀公主也已经故去百年,这位将军,你何必如此执着?” 黑袍人激动道:“公主一定会重生归来!我将追随她杀尽所有錾月人,慰藉我云桑四十万亡魂!我从来没有滥杀无辜,以往所杀全部都是錾月人。” 第10章 风鱼璇玑 第11章 少女心思 青栀公主生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使用璇玑笔,在百尺望风台上题了那首传颂至今的《辞国》诗,后将璇玑笔折为两段弃于台下,自焚殉国。 公主豪情传唱百年,但未辞的关注点依旧不在这上面,她踌躇道:“云将军,国师墨纶后来去了哪里?” 云恒:“墨纶截杀国主之后,再没有人见过他,但是后来传闻他在花山杀了一人。” 未辞:“是谁?” 云恒的情绪复又变得激动,满目恨色道:“公子荣澈。” 公子荣澈,史书上也有记载。 此人乃是云桑国主的义子,享无上殊荣,但恰恰是这个被国主厚待得无人可及的人,出卖了云桑,打开国门放錾月大军入境,名符其实的叛国贼,也难怪云恒恨之入骨。 国师墨纶的行为实在令人费解,他既截杀国主,说明亦是叛国之人,那么又为何杀了荣澈呢?未辞道:“将军可知是何原因?” 云恒摇头道:“没有人知道原因,这场打斗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墨纶修为高不可测。” 未辞:“将军为何如此说?” 云恒:“因为荣澈是宕魂神剑的传承人,并且已经练至第六重,天下能杀死他的人,屈指可数。” 未辞疑惑道:“传闻云桑宕魂神剑是王室独门秘籍,且传男不传女,为何荣澈能够获得传承?” 云恒叹息了一声:“还不都怪世子不争气,不是修习宕魂神剑的料子,国主有心将宕魂神剑传给青栀公主,但又碍于祖训不能违抗。荣澈天资聪颖堪为奇才,又是三朝忠烈之后,国主对他信任有加,便收他为义子倾心传授,希望他能够辅佐世子,保云桑安宁。” 如此实在令人扼腕,未辞也不免为之叹息。 既然墨纶能够杀死宕魂神剑的传承人,的确证明其修为高不可测,这样的人物活个几百年不成问题,那么他就一定还在人间。 未辞想要找到墨纶,打开璇玑笔的奥秘,寻回风轻云和鱼小楼。虽然招惹墨纶可能会衍生出不可预测的麻烦,但是放任风轻云和鱼小楼不管,她也着实做不到。 突然想起初见之时鱼小楼自我介绍是花山派的,如此,未辞决定去花山探寻一番。 天色已经微微亮,云恒突然起身,神色焦急道:“两位不便再多留,还请下山吧。” 语罢,云恒便走到洞口盘膝而坐,双手掐诀,闭目运功。 未辞看到他的衣角在慢慢石化,依次向上蔓延,倏而拧眉道:“云将军!” 云恒却十分平静道:“我受錾月太子屠樱诅咒,永远无法离开云水遥,每天日出之时便会石化,直到日落才能恢复,我必须在彻底石化之前布下雾障毒气,以防有人进山扰公主清静,两位请速速下山吧。 另外,云恒有一事想拜托公子,胭脂是我云桑后裔,怡红院已经被我一把火烧了,想来她再无落脚之地,还望公子能照拂她。” 看了看肩膀上的诗诗,未辞觉得难却其责,就如云恒所说,她定与青栀公主有深厚渊源,那么照拂她的后世子民也算有责任。 于是未辞爽快地答应了,但要求云恒不可再随便害人,云恒承诺道:“就依公子所言。” 此时云恒的双脚已开始慢慢石化,他更显得焦急:“两位速速下山,以免被我布置的雾障毒气所伤。” 未辞与覃九依言下山,待他们来到山脚下,发现整座山都已重重锁在浓稠的烟雾里。太阳从东方升起来,万丈光芒普照大地,却唯独嵯岈山不见真容。 未辞将璇玑笔揣进怀里,对覃九道:“多谢你帮忙,就此告别吧。” 覃九并无多少情绪,只是淡淡道:“你可是要去花山么?” 未辞:“自然是要去一趟的。” 覃九:“我本就闲暇无事,不如跟你去花山好了,闻听花山四季不败,我早就想去赏赏花。” 未辞觉得覃九有纠缠她的嫌疑,忽而想起初次水底相遇时他说过的话,他说他喜欢男子,突然觉得后脊发凉,不自然道:“那个,覃九兄,我……不断袖。” 覃九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好看的眉眼弯弯:“那是句玩笑话,不必当真。” 未辞总算松了口气,讪笑道:“那如果覃九兄愿意一道的话,就同行喽。” 行途漫漫,有个伴总归不寂寞,她真的是个怕寂寞的人。 覃九抬手左右指了指,询问未辞现在要往哪边走,未辞道:“我既答应了云恒要照拂胭脂,自然是要先回怡红院去看看她。” 覃九笑着点点头。未辞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快速折叠成纸鹤,抽出银刹便要割破手指祭血。覃九脸色忽变,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未辞有点被他骇到,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笑了笑道:“化一只白鹤载我们回去,否则几十里的路也很费时间的。” 覃九夺下银刹刀归入鞘,复又抬头道:“若是用一次这种术法你便要放一次血,那岂不是要变干尸?” 未辞轻笑:“哪有那么夸张?” 覃九没有再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只玉老虎,递至未辞面前道:“送你一个小玩意儿,以后可以用它代步。” 这只玉虎通体雪白,无半点瑕疵,绝非凡品。未辞好奇地观赏着玉虎:“如何代步?” 覃九:“这是灵兽,待认你做了主人,你只须召它出来便可。” 才两面之缘便收人家礼物,未辞觉得不太好意思,于是推辞道:“算了,你还是收回去吧,骑着一只白虎招遥过市,我怕会吓到人。” 覃九眉峰淡然轻扫,也没有坚持,复又将白虎塞进了怀里,未辞看着他的动作,难掩失落神色,有时候脸皮薄也不是件好事情。 就在她失落之际,覃九从怀里掏出一堆小玩意儿来,除了有那只玉虎,还有玉驴、玉马、玉牛、玉象、玉羊驼之类。 覃九:“你随便选一个吧。” 未辞努力压抑着内心的雀跃,将玉羊驼抓在了手里,因为玉羊驼看起来最可爱,无意之间便暴露了一些少女心思。 第12章 火树琪花 第13章 裂水沉川 第14章 水底夜谈 “一,你就是青栀公主;二,你是她的血脉后人;三,你是她生前最亲近信任之人;四,你只是单纯与她的诗魂有缘而已。” 说完种种可能,擎苏端端地看着她,依旧清风朗月,未辞则是茫然又窘迫。 她自然希望是第四种,这样她就可以不去理会青栀公主的任何事情,只要单纯地带着诗诗就好,但如果是前三种…… “公子,饭做好了。” 未辞还要再与擎苏聊点什么,却突然被唤醒了,虚境如水波般荡漾起来,继而渐渐散去,眼前越来越明晰,胭脂正笑容温婉地看着她:“公子,不是我一定要叫醒你,只是饭凉了就不好了,趁热吃了您再休息。” 未辞的意识还有些飘忽,心底生起浅浅的恼意,但又不好怪责胭脂,只好悻悻地点了点头道:“覃九呢?” 胭脂:“还在河底。” 未辞:“那你去唤他来吃饭。” 胭脂:“覃公子似乎不待见我,我好心去喊他吃饭,怕是只能换来一顿白眼。” 的确是如此,未辞也不再难为胭脂,起身亲自去喊覃九。她也着实奇怪,覃九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偏偏与胭脂一个女子过不去。 胭脂带了锅和食材,就地起火煮了饭炖了肉,香味弥漫出来,蛮馋人的。 冬日的沧河很安静,似乎寒冷让水的流速都变得缓慢,远山云影,高阳矮树,悉数倒映在水里。虽是一片荒寒枯枝,但棵棵粗壮高耸,若是春夏时节,定是草木繁茂,绿景成趣。 距离云桑灭国已经百年了,旧人去新人诞,大概也没有多少人记得,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尸骨成山,血流染红了半条河。 尸骨作肥,鲜血灌溉,催生了这带肥盛的草木,而草木掩埋了那段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历史,仿佛原本就该是这般模样。 未辞自然也不记得,她不过是个尚且纯真的十六岁姑娘,最远的梦想是回到北溟与擎苏厮守在一起,最近的想法是叫覃九上来吃饭。 她来到河边,盘膝坐在青石上,捡起一颗小石子丢了下去:“覃九兄,吃饭!” 河面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却半天没有回音,以覃九的功力是不可能听不到的。 未辞好笑,这人还挺爱斗气,不就是在他靠近的时候她把他赶走了吗,这就伤他自尊了?这就不睬人了? 再次捡起一颗小石子丢下去,伴着水声喊道:“覃九兄,吃饭了!” 依旧久无回音。 未辞翻了个白眼,这意思是要她下水去请他?她又没有观赏别人裸睡的癖好! 转头瞥见诗诗,未辞道:“你下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诗诗显然也不愿意,冷哼着转过了身,继而又拿起笔在未辞手上写道:“人家是女孩子!” 未辞尴尬地咳了咳:“对不起。” 不远处的枯树下,大白和小白正在交流感情,一个吃草的和一个吃肉的,吃肉的一圈圈追着吃草的跑,垂涎三尺了。 未辞小脸一沉,走过去揪住大白的耳朵质问:“你想吃了小白不成?” 刚才还凶凶的大白,突然之间化作一只温憨的大白犬,拱拱主人的手,又舔舔主人的脚,顺便在她脚边打了个滚儿,小娇撒得毫无虎样。 未辞却并不买账,冷着俏脸道:“去,下水去看看,覃九那个怪癖家伙在干嘛。” 大白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苦着一张虎脸走去了河边,然后跳了下去。 不多时大白夹着尾巴上来了,一上岸就扑进未辞的怀里,整只虎委屈得泫然欲泣,像极了寻求主人安慰的狗仔子,诗诗和小白都好奇地盯着它看。 大白的额头上有个清晰的巴掌印,象征着虎威的“王”字毛糟蹋不堪,想也不用想,被覃九打了。 虽然大白是覃九送与她的,但既然送给了她,那便是她的财物了,覃九不经她同意就如此训打,是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想想还蛮生气的,未辞纵身跳了下去。诗诗反应极快,抓住未辞的发带末稍也被带了下去,大白和小白延颈鹤望,却步不敢前。 胭脂冷冷地眯起秀眸,此时残阳如血。 生怕覃九还像前两次相遇时那般模样,未辞下水之后心脏就怦怦地跳,然而一路沉到水底,却是另一番景象。 覃九没有在睡觉,而是撑了一方小小的结界,将水隔离开来,他就坐在结界里,生火烤鱼。他的离垢火与自然火迥然不同,烤出来的鱼也显得格外美味,未辞的肚子条件反射地“咕咕”了两声。 这时覃九转过头来,看到她便眉眼含笑,本就俊美夺目,暖笑之间更是灼灼其华,宛如夜空中乍然璀璨的烟花。 未辞穿过结界坐到覃九的旁边,冷得直打哆嗦,虽然她是在北溟长大的,但真的不耐寒。 覃九却像个暖炉,他周围的空气都要比其它地方温度高出许多,她不自觉地又向他身边靠了靠。正巧他将一条烤好的鱼递上,她接过来便啃,已然忘了要替大白出气的事情。 覃九看着她,颇感赏心悦目:“好吃吗?” 未辞:“嗯。” 然后覃九笑了:“从来都是只小馋猫。” 未辞怔了一下,光顾着吃没听太清楚,于是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没什么,吃吧。”覃九轻咳了声,拿起另一条鱼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你是不是有心事?” 未辞眨了眨眼睛,诚实道:“嗯。” 覃九:“说来听听。” 未辞:“你对青栀公主的事情了解多少?” 覃九:“还可以。” 未辞的眸子里突然就撒入了百颗星辰,声线也跟着明丽起来:“真的吗?讲给我听听。” 覃九:“想听哪方面的?” 未辞急于知道自己与青栀公主到底有何关系,所以有关青栀公主的所有事情她都想听,回忆了下擎苏与她所说的四种可能,而后道:“青栀公主有后人吗?” 覃九:“青栀公主自始至终都未有婚配,不曾有后人。” 如此排除血脉后人一条。未辞又问:“那青栀公主最亲近信任的人是谁?” 覃九转过头来看着她,黑眸深不见底,薄唇之间吐出两个字:“墨纶。” 第15章 俪珠真义 第16章 百年游魂 第17章 昭阳公子 一曲悠扬度万魂。 白衣少年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眉清目秀,面容和善,他将长笛插入腰带,微笑时若隐若现两湾梨窝。 未辞刚要询问英雄出何处,却闻听覃九冷哼一声:“雕虫小技,你们绮梦洲是来华众取宠的吗?” 少年倒是一派坦然,唇角含着笑:“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在下昭阳,无意取宠,只是恰巧路过一时技痒,若是影响到了各位还请见谅。” 绮梦洲是位于南海上的一座岛,几百年来自成一派,岛上四季如春,繁花似锦,斑斓彩蝶漫天飞舞堪称蝶乡,故而又名庄蝶门。 岛上之人所修习的术法也多为织梦之术,这一点从刚才的笛音里便可见一斑。 庄蝶门本籍籍无名,但掌门庄生前后诞下十个儿子,个个文能泼墨武能仗剑,逐渐将庄蝶门推上了强门之列。 庄门十公子分别以十天干为名,即:阏逢、旃蒙、柔兆、强圉、著雍、屠维、上章、重光、玄黓、昭阳。 未辞不明白覃九为何对昭阳充满敌意,她对昭阳倒是很有好感,上前打礼致谢:“哪里有影响,昭阳公子帮了我们大忙,多谢多谢。” 谢罢,未辞作了自我介绍,又指指覃九和胭脂,分别做了介绍。 昭阳肤白胜雪,灿笑时竟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更是凭添几分可爱:“几位要去哪里?” 未辞:“花山。” 昭阳:“好巧,我也欲往花山,不如同行。” 覃九冷冷地拒绝:“不欢迎。” 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未辞有心与昭阳同行,但也不好驳了覃九的面子,只好对着昭阳抱歉地笑笑。 昭阳脸色不佳,但还是颇有风度地拱手告辞:“先行一步,再会。” 看着昭阳远去的身影,未辞不解道:“覃九,你与绮梦洲有仇吗?” 覃九:“没有。” 未辞:“那你为何?” 覃九:“单纯看他不顺眼而已。” 未辞无言以对,明明一个皎若秋月的俏公子,为什么要看人家不顺眼? “屠樱!”胭脂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未辞倏然回头,便看到胭脂手持长剑,目光冷冽如冰,“屠樱,你灭我云桑,杀我四十万族人,今天我要你以血偿还!” 语罢一剑刺来,未辞都来不及阻止。 覃九却是不慌不躁,微微侧身,两指夹住剑刃略一用力,胭脂的剑便折为两段,随即他长袖一甩,胭脂便如一片枯叶倒飞了回去,再爬起来时,已是鼻口喷血。 这么不怜香惜玉的人,未辞第一次见到,连忙握住覃九的手腕道:“你若真是屠樱,胭脂杀你也正当。” 覃九似乎被气到了,冷然一笑:“谁告诉你我是屠樱?” 胭脂斥责道:“刚才我云桑十万亡兵明明认出了你,你却还做缩头乌龟,怎么,拜月神殿的弟子就这点风骨?” “不想死,就给我滚远点!” 覃九懒得与胭脂说话,倘若不是未辞拦着,一早便将她挫骨扬灰了。 “怕死就不是云桑后人。” 胭脂也很倔强,哪怕身负重伤,却晃晃悠悠要再次冲上来,未辞生怕两人再打起来,赶紧命小白驼着胭脂先行一步。 待胭脂走得远了,未辞正色道:“你到底是不是屠樱?” 倘若他是屠樱,那么她定不与他为伍,要知道屠樱当年所杀之人,不光是云桑的军队,还有四十万无辜百姓,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应该人人得而诛之。 这也是她不喜欢拜月神殿的原因,收容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弟子,令人不耻。 覃九也正色道:“不是。” 未辞无法断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不知该如何接话。 覃九解释道:“刚才那支云桑亡军是受人控制的,目的就是要杀死我,也让人误会我是屠樱。” 闻听此言,未辞也细细回想了一遍,的确感觉有诸多可疑之处,那些亡魂的确目标明确,就是要置覃九于死地。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驱使上万兵魂? 未辞:“要人误会你是屠樱,目的何在?” “尚不知晓,”覃九看了未辞一眼,抬步向前走去,“走吧,那人迟早还会再有动作。” 覃九轻功极好,一步十米,未辞骑上大白追了上去:“刚才昭阳公子帮了你,你欠人家一句谢谢。” 覃九冷笑:“他坏我好事,我为何要言谢?” 未辞:“你这人不讲道理。” 覃九:“你当真以为我没有办法制服那些兵魂吗?之所以反复缠斗,就是想引出幕后操控之人,昭阳自以为是破坏我的计划。” 未辞恍然明白了,怪不得他对昭阳一副臭脾气:“覃九,你真不是屠樱?” 对于她的不信任,覃九显然有些生气了,冷冷的目光打过来,未辞赶紧认输:“好好好,我相信你就是,话说你知道屠樱人在何处吗?” 覃九:“拜月神殿。” 未辞:“他当年为何放弃国主之位?” 覃九:“躲避追杀。” 未辞:“谁要杀他?” 覃九:“墨纶。” 未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墨纶截杀国主背叛云桑,却又杀死荣澈再去追杀屠樱,他脑子有病啊?” 覃九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薄唇紧抿一副不愿再说话的样子,未辞就也识趣地闭口不言了。 沿着沧河一路向东南,第六日午时,终于来到花山脚下花山城。 虽然时节还是寒冬腊月,但花山一带却是暖风怡人,野水仙开得漫山遍野,相隔几里就能感受到馨香扑鼻。因为这一带有数个巨大的火山口,温泉遍布,又隔海不远,使得气候较其它地方温暖些。 花山城人人爱花,还人人簪花,不光女人簪,男人也簪,不同的是女人簪在头顶,男人簪在领口处。 花山四季风景秀丽,游人很多,给花山城带来了无尽的繁华,随处可见提着蓝子卖花的人。十二月主水仙,一进城便是满眼满目的水仙花。 花山城民十分热情,未辞等人进城不久,便有卖花人上前兜售。 未辞来花山城的目的主要是寻找风轻云和鱼小楼,于是向卖花人打听道:“请问这附近可有一个花山派?” 第18章 十二花灵 其实未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鱼小楼自称花山派,但其实与散修没有多大区别,就他一个人而已,也未必有人知道花山派是个什么东西。 但令人惊奇的是,卖花人还真的知道,而且回答得十分捻熟:“当然有啊,不但有花山派,还有百苑派,不止百苑和花山,还有好多其它门派呢,大大小小好几百个。” 未辞:“……”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花山虽大,但也不至于容得下好几百个修真门派啊。 而且真的好巧,风轻云的百苑派也在这里。 热情回答了未辞的问题,卖花人主要目的还是想卖花,于是再次问道:“公子,您买几枝水仙吧?” 卖花人的水仙花煞是悦目,六片莹润如玉的轻薄花瓣,托着橘黄色的细长花蕊,恰似水灵灵的姑娘,还透着淡淡的芬芳。 未辞喜欢得紧,便掏出银两递给卖花人:“好,那我就买三枝吧。” “好嘞。”卖花人喜上眉梢,麻利地从篮子里抽出三枝上好的水仙递给未辞,“我们花山城的水仙,您在别的地方可见不到,公子记得要簪起来。” 未辞从卖花人手里接过水仙,赠与胭脂一枝,自己留一枝,第三枝送与覃九,笑语道:“花山无所有,聊赠一枝仙,覃兄莫要嫌弃。” 本来面平如水的覃九,乍然之间眸底似是开出了一片万紫千红,心情好好地接过水仙,还学着花山城人的样子,摘了一朵簪在领口处。 胭脂也摘下一朵,对未辞道:“公子,我也为你簪一朵吧。” 但是话音才落,便看到覃九已经替未辞簪了一朵,而且簪在头上。 作为十六岁的豆蔻少女,未辞自然喜欢花,但是她现在是男子模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讪讪地笑了笑:“我看花山城的男子都是簪在领口处的。” 覃九的黑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唇角微微上扬,声线暖而磁软:“你簪在头上好看。” 虽然觉得不妥,但已然簪了上去,未辞也不好当着覃九的面摘下来,只能红着脸接受了。 未辞心挂着风轻云和鱼小楼,又问卖花人:“您可知道花山派和百苑派都在什么地方么?” 卖花人:“您与花山派和百苑派是什么关系?” 未辞:“我与这两派的掌门是朋友。” 卖花人灿然一笑:“那还真的问对了人了,我与风轻云和鱼小楼是老相识了,我月月给他们送花。” 未辞:“那真的太好了,烦请您指个路。” 卖花人:“两位掌门去云游了,不知何时能归,您就是寻到了派门也找不到他们的人。” 未辞:“我自行去看看。” 卖花人抬手向花山方向一指:“喏,看到那些青色的小房子了吗?一座房子就是一个门派,花山派和百苑派就是最高处的那两间。” 未辞顺着卖花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一派颇为壮观。 花山是五座山脉的总称,其主峰高耸入云,只怕极少有人能够登顶,其它四座山脉似百鸟朝凤般向主峰簇拥倾斜。自主峰之上一席飞瀑顺势而下,所过之处水带生烟,乃是花山最大的一座温泉,被称为天泉。 于漫山遍坡的野水仙之间,层层错落着许多青色的小房子,每座小房子之间都隔着一定的距离,想来是为了修习时可以不被相互打扰,但是处在最高层的所谓花山派和百苑派的两间青色小房,却是紧挨在一起的,可见风轻云和鱼小楼平日里关系十分亲密。 不用想也知道了,这满山的门派,也大多如百苑派和花山派一样,都是掌门一人撑着门面,顶多带一两个小徒弟。 未辞双臂环于胸前,想见当初风轻云和鱼小楼纷纷邀请她入派时的画面,忽又觉得十分好笑。 在路上的时候她查过一些资料,得闻墨纶与荣澈决战便是在花山主峰之颠,所以想着要登上主峰去看一看。不过一路乏顿,还是先休息一晚再说。 沿着繁华热闹的大街向城深处走,走着走着,忽见前方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远远望去,但见一处圆形高台,高台之下男女老少围得水泄不通,甚至有人抱着婴孩或牵着小童,高台之上一位花白老者手持桃木杖,笑眯眯地看着身旁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紫水晶石,有妙龄姑娘不断上台,玉手轻抚紫水晶,似乎在验证什么。 未辞抓过一个正赶去看热闹的路水询问:“小哥,前方为何如此热闹?” 路人答道:“今夜花尊祭,前方正在选十二花灵呢。” 未辞不解:“何为花尊祭?” 路人笑答:“公子您是初次来我们花山城吧?所谓尊花祭,与其它地方的花朝祭差不多,只不过别的地方都祭花神,而我们祭我们自己的花尊,别的地方花朝祭都是每年的二月十二,而我们每月十二都祭一次。” 果真大千世界种种奇妙,未辞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习俗,又问道:“别人祭花神都在艳阳高照时,为何你们要在夜晚?” 路人:“因为花尊她老人家喜欢看花灯。” 未辞忽而笑了:“你们怎么知道?难道花尊显灵了,亲口告诉你们她想看花灯?” 见未辞笑,路人似乎有意见,指了指高台上的花白老人道:“那位就是我们的族长,颇通术法,能与花尊神交,花尊她老人家的指示,会全部通过族长转达给我们。” 未辞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十二花灵又是怎么回事?” 路人很是愿意皆悉相告的模样:“拜花尊她老人家厚爱,我们花山城四季不败,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花赏,一月一位司花灵,自然就有十二花灵,所谓花灵就是我们献给花尊她老人家的礼物,只要十四至十九岁的未嫁处女子,姿容样貌要绝好,而且还要与花尊她老人家投缘的。” “献祭活人?”未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望了眼远处高台上,那些候选花灵的姑娘们,竟个个笑颜如花,毫无悲伤之色,着实让人费解,“被献出去的人还这么开心?” 第19章 未知迷局 第20章 狭路相逢 第21章 二玉相碰 昭阳眉眼之间似冷凝出霜晶,长袖一甩,将玉笛横于胸前,冷然道:“覃九兄如此出言不逊,可是想与我切磋一番么?” 覃九:“正有此意。” 语罢,覃九也将长袖一甩,轻薄的布料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唇角微微上翘,慵懒而野性的气息呼之欲出。 只见他右手搭左臂,五指缓缓向边处划过,一架五弦木琴便凭空浮现于身前,单腿弯曲托琴于膝上,却依旧笔直挺立。 未辞微然讶异。她此前以为覃九只擅长火术,想不到还可以玩琴术,虽然尚不知他琴术如何,但这番拂琴的模样,倒是颇有大修者之风,让人悦目娱心。 覃九是个高深莫测的人。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何愿与她同行。 其实她更习惯看擎苏拂琴,从前一直都觉得,擎苏的琴技无人能及。 江湖传闻擎苏能够裂水沉川,其实并非虚言,她亲眼见过他安坐于海岸拂琴,那身影明明白衣似雪公子如竹,琴声却能骤然击起千丈浊浪,将冰川吞没。 当然他不常这么做,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如此,大多时候他总是淡淡雅雅的,如一剪寒梅寂白流香。 她无事的时候最爱坐在他身边,双手托腮看他弹琴,百听不厌。 未辞觉得她大概是中了一种叫作“擎苏”的毒,在他身边的时候,一刻不见就如隔三秋,而今离他千里万里,更是时时刻刻思念像海。 就在她思绪游离时,覃九与昭阳已经各自拉开了架势,有风悄然起落。平凡人眼里,是两位俊逸公子要切磋音曲,三三两两聚过来凑热闹,但行家都明白,一场比斗将一触即发。 未辞有心相劝,但两人都是一副不准备听劝的样子。 不多时,一位身着素白色长锦裙的年轻女子快步走来。此女显然见过世面,笑容温婉平静,明眸华妙,上前施了一礼道:“妾身是这家花圃的主事,做的都是辛苦生意,还请两位给个薄面,莫要在这里生事才好。” 覃九看也不看花圃主事,长袖一扫,一纸银票便如盈蝶一般落在了花圃主事的袖子上:“你这里的花我全买了,余下银两就请主事帮我清个场。” 花圃主事打开银票看了看,复又抬头:“这……” 覃九:“不够?” 花圃主事:“自然是够的,您这些银两,别说买我们这里所有的花,就是买我们整个花圃也有余金,只是这里的花花草草,可都是精心培育许久时间才得来的,两位公子若是给毁了,岂不可惜?” 昭阳是爱花之人,闻听花圃主事如此说,便有息罢的意思,然而覃九毫无惜花之意,见昭阳将要收起手中玉笛,他便冷笑道:“怎么,你们庄蝶门的公子都习惯了做缩头龟?” 一激之下昭阳怒发冲冠,长笛横于唇下,铿锵飒然道:“奉陪到底。” 薄削的唇微微上勾,覃九邪然浅笑,并未再有废话,右指在琴上倏尔拨了一下。 华音乍起,冲荡耳膜,空气中卷起看不见的风暴,声波四击,周边十几个花坛相继暴裂成了烟尘。 “啊!” 游人吓得四散奔逃,这才明白两位俊华公子不是来献艺的,而是来打架的。 转瞬之间,花圃里游人散得干干净净,这一片花的海洋就成了斗曲的战场,此“曲”非彼“曲”,弦弦声声都能要人命。 花圃主事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场战斗,便又福了一礼,悄声退下了。 一片花海之间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未辞上前道:“你们真的要在这里打架吗?” 昭阳面庞雪白,愤然道:“我们庄蝶门虽不生事,但也不怕事,有人存心挑衅,那我一定做个合格的对手。” 覃九倒是面色如常,甚至唇角还有几分邪顽的笑意,与未辞温声细语道:“坐一边赏花就好。” 未辞只好躲去一边,喃喃自语道:“只怕你们一会儿会把花圃变成花坟岗,我还赏个什么花?” 待寻了一处凉亭坐下,那边已经开打了。未辞深深叹了口气,都可以想见覃九平日里是个多么惹是生非的主,这一点与擎苏可谓是大相径庭。 高手过招也讲求艺术性,起初时分,覃九与昭阳之间,一点都不像互有敌意,果真像是切磋曲艺,一个弹琴,一个和笛,配合得相当玄妙。 尚未爆发出杀伤力的琴音,听来好似山涧里潺潺流淌的清泉。泉上斜入一枝花,有蝴蝶扑闪着灵动的翅膀欲飞而不飞,勾着人的心尖尖,欲捉它可又怕吓到它。 覃九的一身野性不羁曾几何时散而不见了,他低眉垂首俊眸微闭,长指在琴弦上流转,仿佛在意识界里织了一席如锦的画卷。 未辞静静地看着他,想不到他也有这样安静且风韵雅致的时候,倘若此前不相识,只是这一瞬瞥见,她定然以为他是个风流儒雅的公子。 反观昭阳,他本就翩翩如玉,长笛在他唇间流出明丽徐然的调子,更像是在诉说他的本心,他本心里应有一片艳阳春景。 昭阳笔直地站立在欲要萌发的垂柳枝下,长白的衣衫一向斜飘,仿佛一阵急风吹来,他就可能流成一片云彩,散向高远天际。 未辞都有点熏熏然入境,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睛,单手托腮,脑海中勾勒出美妙人间界,渐渐地就忘记了战斗带来的紧张心情,舒舒缓缓的曲音里,连风都似乎悄悄地远走了。 可就像是温水里煮活鱼,不知不觉琴声与笛声都在悄然加快节奏,原本风和日丽的花圃,似乎风在循序渐进地变劲,渐渐地,云急天欲低,百花不安群草灼,柳枝斜飞碎舞。 意境里的清泉,依着越来越陡峭的山势而越来越急,原来悦耳的泉音也变得越来越让人躁虑,仿佛有马匹厮杀在后面追赶,又像是豆子落入玉盘噼里啪啦吵得人烦忧。 而那副本心春景,也像是在不断加急时间的脚步,让春无端变得短暂,赏春的人也跟着浮惶起来,生怕下一秒就春将近百花残。 依旧闭目细听的未辞,不禁蹙起了眉。 突然间“砰”的一声,似乎有山巅巨石轰落,破音荡魂。 第22章 生死迷离 其实现实世界里并没有什么爆破之音,唯有琴笛相和,可未辞就是真真切切听到了那一声震荡心魂的破音。 随着这一声破音,覃九所勾画出来的意境里,山势突然急转直下,水流一泻千里,飞浪拍岸碎石,令听琴的人突感急速下坠,心慌失措。 未辞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狂跳犹如擂鼓。 眼前已经不是那一片花海,早已置身一片幻境。 覃九的琴音化作一带飞流,好似银龙摆尾,风驰电掣袭向昭阳。 而昭阳这边,原本勾勒出来的百花春景图,突然之间撕裂开来,风摧草木花凋尽,片片残花都化作小小箭镞,如同万千飒沓流星,迎着覃九的银龙直面而去。 飞流与箭镞,都夹裹着强劲的气流,形成毁天灭地的风暴团子,在空中相撞的那一刻,“轰”的一声,震耳欲聋,铺天盖地的混沌席卷四周。 未辞难受地捂住了耳朵,此前欣赏妙曲的心情,如被疾风刮散点点都不剩,感觉快要被那两股强劲的气流逼迫得吐血了。 显然那两人都是弄曲高手,一音让人幻境迷离,一音又让人魂飞魄欲散。 第一次正面刚搏未分胜负,气流弥散,犹如大海退潮,眼前渐渐变得清明。 依旧在幻境里。 覃九的飞流退至他身后,一帘飞瀑从高处挂落,而他脚下则如同一片汪洋。他就站在水上,玄衣猎猎,墨发与广袖伴琴飞舞。 昭阳的漫天残花纷纷落地,在他的脚下铺陈出一片花锦,风起时,他如瀑的长发卷着花瓣在身后斜长乱舞。 曲音渐渐变得舒缓。 覃九终于抬眸看了昭阳一眼,而昭阳也淡淡地回视了他一眼,隔着两重幻境细细交汇眼神,没有人懂他们。 未辞心跳渐渐平稳下来,想着上前去劝一劝两人别再打了,可是短暂的平静过后,竟是更大的一次气流碰撞。 只见覃九身后的飞流,连带着脚下的汪洋,瞬间如龙卷海,势如硬破竹,呼啸着破开空气直奔昭阳,仿佛要把他生生吞噬掉。 昭阳这边也不甘示弱,他脚下的落花随风旋起,连带着草木残枝都连根拔起,混乱之中旋转出一股强劲的风暴,像一个巨大的风草团子,与覃九的飞流正面刚撞。 “砰!” 这一次的爆破,比之前一次宏大何止百倍,倘若是普通人,只怕要被震得七窃流血而亡,好在未辞是个修为还不错的人,但也生生被爆破的气流震飞了几十米,还是诗诗化作一条云带,一端缠住大树,一端缠着她的腰,才堪堪将她稳住了。 仰面摔倒在地,混合着杂枝残花的水滴尘土,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像是瞬间被末世的混沌淹没,打了一身的残破不堪。 什么都看不清。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爆破的余音终于渐渐消弭于耳际,眼前的混沌也渐趋清晰。 未辞挣扎着站了起来,拍拍衣衫震掉无数尘土杂草,眼前已经不是在幻境里,终于回到了花圃。 虽然打斗发生在幻境里,但是现实里的花圃也被破坏得相当严重,原本百花绽放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直径足有几十米的大坑,坑深足有百米,未辞就堪堪站在坑边,低头向下望去,坑底空空。 她又环顾四周,所有花卉尽毁,所有草木全部折断,远处湖面还在波澜激荡,湖上木桥早已拦腰斩断。 就像是遭遇了一场莫大的自然灾害。 不见覃九和昭阳。 花圃主事款款走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奈地摇了摇头,抱怨道:“真不知这些修真者都是怎么想的,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可惜了这么好的花草。” 未辞走过去询问:“主事,可看见我的那两位朋友了?” 主事摇头:“只怕都被对方打成粉末了。” 未辞:“……”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能的,高手过招,极有可能两败俱伤,甚是同归于尽。听闻当年擎苏与玄穹大战时,就差一点被彼此摧成齑粉,散失在风里。 想到这种可能,未辞只觉得心中难过至极。 虽然尚不知覃九来历,亦不知他与她同行是何目的,但总归他没做过伤害她的事情,两人一路同行倒是平生了许多乐趣,她绝不希望他这样死去。 而昭阳,虽然相识短暂,也只是两面之缘,但那样一位翩然公子,爱花惜曲的人,未辞天生就觉得有共同意趣,他若是这样死去,甚是可惜。 心下急切,便对着四周大喊覃九和昭阳的名字,然而喊破了嗓子也不见任何回音。 花圃主事淡淡地叹了口气:“小公子,别喊了,我眼睁睁看着的,没有任何人离开花圃,他们真的可能已经化成漫天粉末,散落在这残花断草间做了肥了,你节哀,晚上去祭花尊,祈请她老人家给你的两位朋友超度。” 未辞不听,复又喊了一阵,还把花圃的角角落落都找了一遍,但连覃九和昭阳的一片衣角都未找见。 万分失落,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参加花尊祭,可是想到胭脂还在花尊祠里,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寻了一家客栈歇息。 店家小二将饭菜送进客房,待关了门坐于桌旁,未辞却久久都没有胃口,盯着饭菜发呆,反复回忆着刚刚那场激战,根本不愿意相信覃九与昭阳就这样死了。 银刹感知到主人的难过,但又无能为力,乖乖地贴着她一动不动。诗诗则是跳上桌面,眨着大眼睛看着未辞,想要给些安慰,奈何口不能言,许久之后,她拉了拉主人的手指。 未辞将诗诗推开:“我现在没心情与你说话,只想静一会儿。” 诗诗也耷拉下小脑袋,安静不言了。 夜幕渐渐降临,未辞强迫自己吃了点东西,然后出门。 今夜有祭花尊活动,街上灯盏不绝行人络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仪式,以及新选出来的十二花灵。 未辞向花尊祠方向走去。 因为心中有事,走路时没注意,将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撞倒在地。 倏然回过神来,赶紧将孩童扶起,拉着他的小手询问:“小弟弟,你没事吧?疼不疼?” 孩童眼眸明亮,笑着摇了摇头。 未辞却是心下蓦然一紧,这孩童没有心跳。 第23章 第七花辇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笑如朝阳,目若星辰,可他居然没有心跳,光是想一想都让人心思惴然不安。 未辞心想也或许这男童心跳微弱,生怕自己感觉错了,正要再细细把一把他的脉搏,男童却突然被一名年轻妇人夺了过去。 “小三子,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可以乱跑,怎么总也不听?” “娘亲,三子知错了。” 年轻妇人对着未辞浅淡地笑了笑,便拉着男童离开了,未辞盯着母子两人的背影许久,总觉得他们与正常人哪里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待看到年轻妇人在路边买了一只包子递与男童,男童开心地吃起来的时候,她自嘲地摇了摇头,怪自己不该胡思乱想,那明明是一对明媚鲜活的母子,自己怎么会联想到死人呢? 不再多想,起身向花尊祠走去。 花尊祠位于城西,掩映在一片丛林里。 与其它地方的祠堂比起来,这座花尊祠占地面积颇大,外墙四周种满了花草,打扫得格外干净,远远的便能闻到花香与檀木香混合的气息。 夜色深沉,风清月朗。 与城中相比,这里格外安静,虽然祠堂内灯火通明,但祠堂外并没有什么人,也不知那些被选做花灵的姑娘,在里面都经历了什么。 因为担心胭脂,未辞也不敢多耽搁时间,绕到祠堂后墙处,飞身跳入院内。 这祠堂香火鼎盛,外面看着华丽壮观,内部更是精致别雅,可见花山城的人对这位花尊有多么推崇。 虽然比其它地方的祠堂大上许多,但到底也不是多么庞大的建筑,未辞很快就找到了十二花灵栖居的地方,就在祠堂西北角的花房里。 站在木格子窗外,可透过木格镂空观看到里面的情景。 有教习正在教授仪式上的一些流程和礼仪。 姑娘们都是一副欣欣然的表情,仿佛过了今夜就可以平步青云羽化飞仙似的,听得格外认真,只有胭脂面无表情。未辞明白,胭脂并不喜欢做花灵,也不愿意去所谓的花尊仙府。 大概是心有感应,胭脂倏然转过头来,看到未辞,她眸子里无声地氤氲起亮晶晶的星子,粉唇微微勾起笑容展开,仿佛已经等待了许久,甚比许久至更久。 未辞也微微笑了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此时教习已经讲授完了所有知识,训话道:“我刚才所讲,尔等可都记住了?” 姑娘们齐声答道:“记住了。” 教习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去净馨房沐浴更衣吧。” 话音才落,便有一众侍女走进来,引着十二花灵走出了花房。 未辞潜入一片花丛里,看着十二花灵被安排进了所谓的净馨房。就是在花房西侧的一排小房子,每位花灵都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净馨房,每间房门外都有两位侍女待命。 依稀有蒸腾的热气从窗棂处溢出来,看来花灵们都开始馨香沐浴了。那十一位花灵的门窗都紧闭,胭脂却半开了窗子。 有侍女关切道:“水仙花灵,沐浴的时候开窗子,只怕会着凉生病。” 胭脂淡然道:“无碍,房间里有点憋闷,我开一点窗透透气,烦请两位守得远一些,免得有男子经过,毁我清誉。” 侍女们对花灵格外尊重,反正也不是什么出格的要求,两个侍女便走得远了些。 未辞明白,这是胭脂为她留的窗。 待两位侍女走得远了,她便倏身潜进房间,胭脂随即又把窗子关了。 房间里果然馨香扑鼻,全木的结构,有粉色纱幔自房梁垂落下来,纱幔之后水气袅袅,若大的沐浴桶里铺满了新鲜的花瓣。 桌上放着一件丝绣水仙的蓝纱裙,是侍女提前准备好的,水仙花灵的专属衣衫。 “公子,”胭脂看着未辞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未辞:“你在花尊祠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胭脂摇了摇头:“一切都是很正常的样子。” 未辞浅浅地蹙起了眉:“可我总觉得全城都有些不正常,连小孩子都很怪异。” 胭脂:“公子你想多了吧,明明满城和乐景象啊。” “大概是吧,”未辞耸了耸肩道,“一会我们两人互换衣服,我替你做花灵参加花尊祭,你去同来客店休息。” 胭脂:“我想陪公子一起去。” 未辞:“花灵只有十二人,多一人便须少一人,你不可能陪我一起去。” 胭脂很担心的样子:“可是……” 未辞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无须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安心在同来客店等候,你若安好,我便无后顾之忧。” 胭脂很乖,换上未辞的衣服,从半开的窗子处潜了出去。未辞则是舒服地泡了个香熏澡,而后换上了水仙花灵的衣服,长发散开自然垂至腰下。 许久不穿女儿装,对着镜子孤芳自赏了许久。 一个时辰后,有侍女敲门:“水仙花灵可准备好了?” 未辞应了一声,将水仙花瓣水晶面具戴好,开门走了出去。 侍女恭敬施礼道:“水仙花灵请上花辇。” 未辞抬眸看去,发现一字排开十二架车辇,每一架都用鲜花装饰得美轮美奂,本月主水仙,所以未辞的花辇最为绚丽,在队伍最前方。 其他花灵都已经踏上花辇坐好了。 由侍女引领着,未辞抬步向前走去,刻意放缓脚步,将每一架花辇都细细观瞧了一番。 每位花灵都穿上了专属衣衫,佩戴专属面具,所以根本看不出是何容貌,只能从外形上加以分辨。 一月,兰花辇,丝绣雪兰美人衫,兰花瓣水晶面具。 二月,梅花辇,丝绣朱梅美人衫,梅花瓣水晶面具。 三月,桃花辇,丝绣粉桃美人衫,桃花瓣水晶面具。 四月,牡丹花辇,丝绣蓝田玉牡丹美人衫,牡丹花瓣水晶面具。 五月,芍药花辇,丝绣玫瑰红芍药美人衫,芍药花瓣水晶面具。 六月,石榴花辇,丝绣赤榴美人衫,石榴花瓣水晶面具。 一连走过六架花辇,未辞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妥之处,每位花灵都鲜丽俏人,愉悦欣喜,飘逸着所司花属的沁人馨香。 待走到第七架花辇时,却敏感地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不禁顿住了脚步。 第24章 夜染金菊 七月,荷花辇,丝绣清荷美人衫,荷花瓣水晶面具。 乍一看并无任何可疑的地方,与前六名花灵同样馨香沁人,可是未辞就是敏感地从这股馨香里,闻到了不属于花山的香味。 但一时又想不起,曾在哪里闻到过这样的香味,不禁多看了几眼七月花灵。 侍女停下脚步,问道:“水仙花灵,可有什么疑问吗?” 未辞:“没什么,我非常喜欢这架荷花辇。” 侍女不禁笑了:“水仙花灵,今天你才是花灵之首,你的水仙花辇最华丽。” 这时,七月花灵也转过头来,对着未辞礼貌地欠了欠身,俏声道:“侍女姐姐说的是,水仙花灵,不必羡慕我这荷花辇,你的水仙花辇才最炫人眼目。” 未辞的心跳陡然加快了两拍,此前的疑惑豁然解开了,这位七月花灵,分明就是昭阳公子,他竟然成功移花接木,替掉了七月花灵。 穿过荷花水晶面具,未辞望向昭阳眸光深处,他正对她意味深长地笑着,透着温暖。 紧绷的心总算舒展了些,昭阳既无事,那覃九也定安然无恙。她想问一问覃九去了何处,但显然时间地点不允许,只好跟着侍女继续向前走。 八月,紫薇花辇,丝绣紫金花美人衫,紫薇花瓣水晶面具。 九月,桂花辇,丝绣明黄桂花美人衫,桂花瓣水晶面具。 十月,芙蓉辇,丝绣深红芙蓉花美人衫,芙蓉花瓣水晶面具。 又走过三架花辇,平平无奇,未辞的心也渐渐趋于平静,但是走到第十一架花辇旁,竟仿佛平地一声雷,炸开了水中天色。 十一月,菊花辇,丝绣金菊美人衫,金菊花瓣水晶面具。 “水仙花灵,多多关照。” 十一月菊花灵主动搭话,未辞的心跳一声接一声,根本就压抑不住那份激动,就仿佛劫后余生,又或久别重逢。 那分明是覃九。 他比昭阳大胆肆意得多,不但主动搭话,还直视不讳地看着她。 他眼眸里倒映着烛火,烛火之间是她的模样,目光很深很邃,仿佛望不见底,盛着一汪温柔的笑意,好像在说:“不是早就说过不见不散的,你怎么还担心呢?” 面具之下,未辞轻轻地咬住了嘴唇,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原本空寞的黑眸里,也渐渐氤氲起笑意,而且很想大笑。 因为覃九穿女装,实在有些好笑。 以他那般魁梧挺拔的身材,是绝对不可能穿得下菊花灵的女儿装的,所以他定然是用了什么瘦身的法术,刻意变了女身。 人家昭阳不像他,昭阳本就是纤纤细细一枚俏公子,穿上女装竟比女儿还要美上三分。 大概是感觉到了她压抑着的笑意,覃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便转过了头,不再看她。 未辞则调侃道:“菊花妹妹不必客气,同为花灵,大家都是姐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刻意将“姐妹”两个字咬得重了些,果然看到覃九的耳根倏然变红了,他偏过头来细细地看她,片刻后轻笑了一声,操着纤细的假嗓音道:“水仙姐姐赶紧上花辇吧,可别误了时辰。” 侍女未有看出任何异样,还在一旁附和道:“是的,水仙花灵,吉时马上就到了,若是耽误了时辰族长大人可是要生气的。” 虽然不知接下来会遇到怎样的诡异事件,但同行的有两位故人,未辞还是很心安的,轻移莲步便上了水仙花辇。 覃九的花辇就跟在她的后面,总感觉有两束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不禁有些拘禁。他眸光太深,每次看他都感觉会被溺毙似的。 十二花灵已全部落座于花辇上,领头侍女高声喊道:“起辇!” 以未辞为首,十二架花辇依次起驾,每架花辇都由四个健壮男子抬着,两旁侍女挑着灯笼随从,一路洒花吟咏歌唱,队伍前方有乐师手持琵琶长短笛伴奏,热热闹闹地向城中走去。 城里的人早就等得内心焦急,待看到十二架花辇,都自动立于街道两旁,拍手祝福,还有人提着花篮向队伍里抛花,笑传十里长街。 也不知为什么,未辞总感觉眼前有一层朦胧的纱,想要看得分明却怎么也拂不开,面前的繁华盛景,就仿佛是水中的花,镜里的云,真实无比,却又虚幻至极。 大概太过美好的东西,总会让人产生怀疑,因为这世间哪有什么完美,某样事物一旦接近完美,那么也就物极必反了。 心中实在疑惑,便对覃九密语传音道:“覃九,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覃九:“你想说什么?” 未辞:“我总感觉不真实。” 覃九:“这整条街都没有一点人气。” 如此繁华一条街,覃九却说没有一点人气,未辞不禁左右长望,突然想起被自己撞到的那个男童,再次密语传音道:“难道这整条街的人,更或者整座城的人,都与沧河边的云桑兵魂一样?” 覃九:“感觉也不完全一样,沧河边遇到的是真魂,可这一整条街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肉体之身。” 未辞:“活死人?” 倘若如此,那就真的太可怕了,谁有这么大的能量,驱动一城的行尸走肉? 覃九:“尚不确定,且行且看。” 这一路,且行且歌,且弹且唱,不知不觉便又出了城,花辇队伍沿着山路,向花山主峰行去,城中人都不再跟着了,全部止于城门内,仰望目送。 花辇队伍越行越高,夜色之下,城中人渐渐地便看不清具体模样了,只能看到一队花灯迤逦上行,当然还能听到琵琶与长短笛相和的曲音。 原本星沉月朗,不知何时竟开始乌云遮月,越是向主峰行进,越是漆暗起来。 借着微弱的星光,未辞看到山路两旁的青色小房边,依稀站立着一些身影,大概就是卖花人所说的那上百个小门派的修真人士,他们全部注视着花辇队伍,默不作声,像是暗夜里的一条条影子。 按理说,有如此之多的修真者驻扎的地方,是不可能有妖邪作祟的,毕竟两方势同水火不相容,况且风轻云和鱼小楼就出自这里,倘若这里有问题,他们又怎么会舍近不管,而跑去云水遥驱邪。 那么,所谓的花尊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第25章 花舟赠珠 第26章 渊水吞舟 大概是怕被人发现端倪,在将珠子送与未辞手心之后,覃九的大手很快便撤开了去。 未辞摩擦着手里的珠子,密语传音道:“是什么?” 覃九:“一个小玩意儿,你带着它,不论任何时候,只要你召唤,我就一定会有感知,并以最快的时间找到你。” 未辞明白了,覃九送给了她一件他贴身的物件,若是进了花尊仙府不幸走散,就可以用这颗珠子与他结意,她欣然接受了:“好,结意之术我擅长。” 覃九道:“这颗珠子可以用来结意,但结意耗费灵力,不必那么麻烦,你只须握着它召唤我就可以。” 未辞突然无比好奇,这到底是怎样一颗珠子。 她知道银刹有召唤擎苏的用途,因为银刹取自擎苏身上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与擎苏有着微妙的感应。 她很少用银刹召唤擎苏,更喜欢结意,因为她喜欢在霰雪湖见他,那里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只有他们两个人。 世界很大,却只有你和我,旷达浪漫到极致。 覃九这颗珠子,居然也可以用来召唤他,那么这颗珠子定是与他息息相关的重要物什。 她想到了蚌族孕育的珍珠。 珍珠是蚌族一生的痛苦,但也是蚌族最亲密的物什,甚至可以说是蚌族身体的一部分。 蚌族对自己孕育出来的珍珠有一种天然的感应,反之亦然,珍珠同样依恋蚌主。哪怕珍珠离开了蚌主流落人间,相隔千里万里,却依然有感应。 所以,覃九的真身是蚌族一类? 这件事情未辞还蛮好奇的。 那夜在水底,两人畅谈,覃九说了那句“缘来缘去”的话,颇富哲理,她一度以为他的真身是龟,因为龟活得久经历得多,自然活久见,满腹哲理经纶。 而现在,她觉得之前的猜测错了,龟不会孕育珍珠,所以他真身应该是蚌。 想到此,她不禁笑了。 覃九离她很近,明显捕捉到了她的笑意,密语问道:“在笑什么?” 未辞很率真地回道:“你的真身是蚌,对不对?” 覃九怔了一下:“何以见得?” 未辞:“你会孕育珍珠啊。” 覃九:“……呵呵!” 两人正密语传音,忽听得一声尖叫,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向那名尖叫的姑娘,正是六月石榴花灵。她本穿着丝绣赤榴的华衫,衣红似火,脸却惨白得像未被墨汁涂染宣纸。 昭阳替掉了七月荷花灵,正巧坐在六月石榴花灵的旁边,非常绅士地扶了她一把,不然这姑娘可能会栽到水里去。 “菊花灵,你鬼叫什么?”有姑娘反应过来,不开心地责怪道,“这深山寒夜的,你想吓死人不成?” 菊花灵擅斗得厉害,依偎着昭阳,手指来时路:“你、你们看,没、没有了。” 众人转头看去,来路漆黑一片,灯盏不见了,乐师不见了,仆从不见了,侍女也不见了,除了寒山如黛,空空如也。 瀑声更急。 依佛有股神秘的力量要将人吸到地下去。 姑娘们吓得噤若寒蝉,颤抖得仿佛秋天里就要被枝头抛弃的叶子,一个个的面庞在黑夜里白得吓人。 未辞、覃九和昭阳,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未动声色。 终于有胆大一点的姑娘开口问道:“族长,灯盏和人都去哪里了?” 族长手持桃木杖,安安稳稳地坐在船头,面色波澜不惊:“已经将你们送到了目的地,自然是下山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未辞:“敢问族长,花尊仙府到底在哪里?” 闻听未辞的话语,一直闭目养神的族长终于睁开了眼睛,仿佛思索了片刻:“人间处处都是花尊仙府入口之门,机缘一到,随处都可开门迎接。” 又行了一段距离,船自动停了。 此处离瀑布很近,水流的声响盖过了所有声音,相互之间说话也不容易听得见,落瀑溅起的水雾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衫。 族长终于站起身,双手托着桃木杖,高高举过头顶,开始念念有词。 也不知他都念了些什么,船开始摇晃起来,频率越来越大,船上的人根本坐不稳,那些娇弱的花灵姑娘们,个个惊惶失措,抓着栏杆失声尖叫,生怕一不留神就掉落水里。 族长根本不理会身后的人,一直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停地念着什么。 昭阳快步走至未辞与覃九的身边,密语传音道:“水下有东西上来。” “没错。”未辞答道。 她是在北溟长大的,那里除却冰川就是海,很小的时候擎苏就带着她潜海,对水世界的感知是非常灵敏的。 覃九本就是水族,对水世界的感知亦非常灵敏,就在船刚刚出现颤动的时候,他就听到了来自水下的声音。 南海绮梦洲本就是四面环海的岛,昭阳自然也对水世界感知灵敏。 三人同时扒着栏杆向水面望去,发现前方的水正像煮沸了一样,向外汩汩地翻腾着水花,以波及的范围来看,那东西是个庞然大物。 未辞第一想法便是:“难道是水怪?每月骗花灵进山就是为了吃掉她们?” 覃九闭着眼睛细耳聆听了片刻,果断答道:“不像水怪。” 就在这时,翻腾的水花中心钻出了一颗巨大的头颅,背靠着瀑布面朝着小舟,水面上飘浮起无尽的花瓣。远远的看得不是特别分明,但凭轮廓可以判断出,那是一个女人的脸,而且是个十分秀丽的女人。 随着头颅不断升高,花舟四围的水位不断下沉,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烟水漩涡,仿佛要吞了这叶小舟。 族长突然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低头不敢直视,身子紧绷得更似一根竹竿了。 一个木头人,说白了就是一个机械物,并没有多少感情或情绪,居然被骇得如此模样,看来那颗巨头的主人不是一般的可怕。 花灵姑娘们彻底失声了,一个个瘫伏在甲板上,像极了待宰的羔羊。 未辞悄悄地把手放在了银刹上,而银刹也颇有灵性,像是小兽支棱起了耳朵,就待主人一声令下,便会义无反顾地向敌人撕咬开去。 诗诗也很不安,她悄无声息地化成了一条云带,缠绕在未辞的腰间,仿佛将主人护在了她的怀里。 昭阳也在袖筒里默默攥住了玉笛,已然做好了战斗准备。 覃九倒是泰然自若,双手背于身后,静静地看着前方还在不断攀升的庞然大物。 第27章 玄机之门 那庞然大物缓缓升出水面,先是头颅,接着是肩膀、腰身、双腿,最后双脚也升出水面。这是一尊巨大的雕像,足有六十余丈高,在水面上铺出一道巨大的黑色阴影。 这里明明是一带火山群,却包容着这样一个不可预估的渊潭,都传闻花山神秘莫测,卧虎藏龙,果然不虚。 但看雕像的材质,应该就是取自花山之石,这位雕刻石像的人可谓有心之至,也坚毅之至,想来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因为雕这样巨大的一尊石像,且将眉眼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实在是一项大工程。 月光下的雕像曼妙婀娜,五官绝美端庄,连每一片衣角都似微妙生华,让人初看第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想要仰望她,爱慕她。 待雕像完全升出双脚踏在水面上,花舟下的漩涡也渐渐地漾开,舟上的人也终于不必那么狼狈了。 昭阳仰望着似乎已经接天连云的石像,自言自语道:“这是哪位女神像?” 未辞摇头:“不是女神像,是青栀公主。” 没错,这尊雕像就是依着青栀公主的模样雕刻的,未辞在嵯岈山见过云恒雕刻的青栀公主像,对青栀公主的容貌早已深刻于心,虽然面前这尊雕像与嵯岈山那尊神态衣着不同,但确是青栀公主没错。 族长缓缓跪了下去,根本不敢抬头直视,而是卑微地匍匐在甲板上,高声道:“花尊大人寿比天长!” 昭阳不可思议道:“难道青栀公主殉国后,香魂不散,归来这里做了所谓的花尊?” 未辞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她无法推断是否如昭阳所说,于是转头看向身旁的覃九,覃九则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会。” 昭阳:“覃兄为何如此肯定?” 覃九:“青栀深爱她的国家和子民,倘若魂在,绝不会苟安于这一隅,而不顾她的子民还在漠北受苦。” 未辞深深赞同,一个能让全族六十万人信仰且拥护的公主,是不会苟安的。 那么,是谁雕刻了这尊石像,又意欲何为? 昭阳双臂环于胸前,若有所思道:“我猜雕刻这尊石像的人,定是青栀公主的极爱慕者,并且曾是青栀公主亲近之人,你瞧这石像的眉眼神态都雕刻得如此细致入微,不是深爱者做不到。” 这一点未辞倒是也赞同,云恒深爱他的公主,所以雕刻出来的石像精致绝伦、惟妙惟肖,那么雕刻眼前这尊石像的人也定然同理。 未辞又看向覃九,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万事通,有疑问便要问他:“覃九,与青栀公主亲近的爱慕者还有谁?” 覃九:“荣澈。” 未辞:“荣澈也喜欢青栀公主?” 覃九:“何止喜欢,简直到了偏执的地步,他叛国就是为了青栀。” 未辞:“怎么说?” 覃九:“青栀身边自幼有三位伴读,云恒、荣澈,还有苏眉,他们三人都是烈士遗孤,其中以荣氏一门最尊崇。云恒被封为羽林将军,荣澈贵为公子,而苏眉则封为郡主,与青栀同吃同住亲如姐妹。” 未辞:“荣澈喜欢青栀公主,但公主与墨纶两情相悦,所以他恼羞成怒?” 覃九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未辞感叹道:“荣澈这个人还真的可怕,就因为得不到一人心,便要亡了自己的国家。” 昭阳道:“难道所谓的花尊是苏眉?” 未辞想了想,觉得有可能。云恒在嵯岈山成魔,荣澈被墨纶所杀,那么有可能在这里修成气候的也就只有苏眉了。 但覃九却否定道:“不会是苏眉,那个女人没脑子。” 未辞好奇又惊讶地看着覃九:“这你都知道?” 覃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此时昭阳惊呼了一声:“快看。” 众人抬首望去,发现石像的脚踝处居然打开了一道门,门内漆黑一片,看不到具体模样。待门彻底打开,众人脚下的花舟便像将要被蓝鲸吞食的小鱼一样,无法自控地被那道门吸了过去。 族长一动不动,依旧匍匐在船头,而一众花灵则是惊惶失措,尖叫连连。 未辞三人各施术法,随着花舟向前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弄清楚花尊到底是谁,就必须进入这道门。 待小舟划进雕像,石门便迅速关闭了,内里没有一丝光亮,黑魆魆一片,外界的声音完全隔离了,就像进入了一个无尽安静的黑暗界。 族长不知所踪,原本呼天抢地的花灵们也没有了一点声息。 在这里,人的眼睛失去了意义,耳朵也仿佛失了聪。 未辞摸摸银刹,又摸摸诗诗,它们都还在,但不知覃九与昭阳在不在。 突然意识到手里还有一颗珠子,是覃九送给她的,于是慌忙将珠子从袖子里拿出来,惊奇的是这珠子居然会发光。 珍珠是不会发光的,所以覃九的真身不是蚌? 倏然又回过神来,未辞暗怪自己此时此地居然还有闲心猜测覃九的真身,摇了摇头继续观察这颗珠子。 像琥珀一样透明,无一丝一毫的杂质,黑暗里流动着柔柔淡淡的光,很温暖。 应该是一颗夜明珠吧。 借着琥珀珠的微光,她环视了一周,所有人都不见了,花舟也不见了,空空旷旷的,就仿佛穿过那道门,众人便像被打散的水珠,各自到了未知的时空里。 堪堪一道玄机之门。 不知不觉间头顶有光垂落下来,但那光看不到来源处,就仿佛是凭空生出来的光,穹顶无际。须臾,她的周身开始下雨,纷纷扬扬的花瓣雨,香气萦绕。 分不清幻境还是现实,也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梦着。 有软软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未辞倏然转身,便看到擎苏款款向她走来。 擎苏!擎苏!她日思夜念的擎苏! 他依旧穿着月白长衫,黑发如墨,泠月霜华一剪梅,他每向她走近一步,她都感觉那份独属于他的白梅香气更浓一分,而他的笑容也比以往温柔潋滟得多。 他走到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道:“带你去看花。” 根本想不起要问他为何会在这里,因为太开心了,她很乖巧地跟着他。走了不多时,面前出现了一道石门,擎苏轻轻地一挥袖子,门便开了,他拉着她走了出去。 第28章 离恨之境 第29章 翩若惊鸿 第30章 地下万里 第31章 人鬼共生 第32章 木剑浮生 第33章 骷髅指路 自剑身之上,不断有血流淌下来,越聚越多,直至脚下都流成了一片血河。 未辞的心脏越拧越紧,像有一根弦,已然达到了拉伸的极限,马上就要绷断。 头痛欲裂。 她就要受不了了,想要呐喊,想到冲破一道看不见的枷锁,想要疯狂,想要抓起这把木剑,劈开尘世的一切物质,毁灭所有。 “啊!” 终于,她承受不住了,放声嘶吼起来,人也不受控制,抓起栀木剑,一剑劈了出去。 “砰”的一声,黑木匣被劈为两断。 未辞看到木剑还在不断地向外淌血,染红了手掌,滴滴答答地落在了衣衫上。 喝血,她想喝血,似乎唯有痛快地喝血,才能缓解她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赤眸缓缓转动,寻找可以供血的生物,偏头便看到了覃九,他正和暖地注视着她,在她将要张开口吸他的血的时候,他没有躲,也没有还击,而是温柔地将她拥进了怀里。 未辞来不及多想,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新鲜的血液灌入喉咙,特别解喝,特别美味,她还想要更多,于是她贪婪地吸了起来。 听到覃九在她耳边说:“别怕,有我在。” 像是荒蛮的野地上,突然降下了一滴甘露,滋润了一棵就要被晒干枯萎的小草,于是小草柘死的心渐渐地活了。 未辞就是那棵小草。 覃九的声音很好地安慰了她,让她的理智开始慢慢回笼,眸中的血色也渐渐退去。 她咬着他的衣服,呆滞着,心中那团躁烈的火渐渐将熄,意识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嘴中的血液不再觉得那么美味了,而是恢复了正常的腥甜。 在意识从混沌里抽回的时候,她恶心得想吐,她不喜欢喝血,尤其是生血。 猛地松开覃九,转身便呕吐起来,“呕!咳咳咳……” 恨不能把喉咙里的血液全部呕出来,但是早已咽进了肚里,呕不出来。 说来也奇怪,覃九是练火系术法的,他的人一直都像暖炉一样,可他的血液却是冰凉的,一路凉到了她的胃里,如此,心里的那团燥烈被彻底浇熄了。 他的血让她恢复了理智,但是无法驱除她内心的恶心感,吐得小脸惨白。 覃九扶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干呕了许久也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未辞无力地坐在了地上,覃九跟着蹲下来,替她擦额头上汗。 此时,未辞才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木剑并没有淌血,地上依旧是光滑的石板,耳边也没有那些催人魂断的嘈杂之音。 “对不起,覃九,我刚才……” “我知道,”覃九笑着安慰她,“你刚才失去意识了。” 未辞转头看他,发现他肩膀上的衣衫染红了一大片,可见她刚才咬得多么狠,于是非常愧疚:“你的伤……” 覃九还是暖暖地浅笑着:“不碍事。” 未辞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手中这把小小的栀木剑,此时再看,这把剑平平无奇,就像是小女孩的玩具。 想寻桃英问个究竟,却左右也找不见桃英了。 覃九:“桃英并没有跟着我们上来,不知何时离开了。” 昭阳飞身落至未辞旁边,关切道:“蓝兄,你刚才怎么了?” 未辞:“好像被这把剑迷惑到了,差一点失去意识,还伤到了覃九。” 昭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无事了。”未辞道,“你手中是什么?” 昭阳展示着手里的黑木:“看样子像一段楠木,这种木在绮梦洲很常见,也不知为什么,我一见它就觉得无比喜欢,可是我又不像你有那么强烈的感应,不管了,先带回去再说。” 未辞点点头,又看向覃九:“你有选择自己的灵枝吗?” 覃九:“我不需要。” 在未辞的眼里,覃九特别像个财主,他的宝贝一定很多很多,根本不稀罕这殿里的任何东西。 她又将目光投诸到自己手里的木剑上,微微蹙着眉:“这把剑到底有何玄妙,为何我一见它便有如此强烈的感应呢?我刚才……” 她真的不愿意描述刚才看到听到的恐怖事件。 覃九淡声道:“这是青栀公主的遗物。” 未辞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啊?” 覃九:“青栀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习武,闹着要与荣澈和云恒一起练剑,国主怕她受伤,就命匠人采了上好的栀木雕刻了这把木剑,允许她用木剑跟着玩耍,后来她剑术越来越高,换了真正的剑,这把木剑也就封存了,云桑灭国后,她的遗物散落各处,这把木剑也不知所踪了。” 昭阳:“那这把木剑又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呢?” 覃九:“这个疑问就要等到见到所谓的花尊才能解开。” 未辞心脏怦怦地跳,青栀公主的诗魂寻她作主人,她的遗物又与她有如此强烈的感应,那个她不愿意接受的可能,似乎越来越有可能了。 难道她真的就是青栀公主吗? 想到此,有点不开心,青栀公主身上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她怕自己承受不来。 突然又很想念擎苏,从小到大他都是她的依靠,她会自然而然地将所有的难题都推给他,而她就缩在他的羽翼下安享太平。 而现在,似乎有股力量,在不断地将她推离他的羽翼,想要把她推到疾风骤雨的地方。 似是感受到了她内的彷徨与压抑,覃九握住了她的手:“不必多想,不论怎样,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未辞看了覃九一眼,勉强笑了,还有点死要面子:“我没事啊。” 覃九也没有再说什么,扶着她站了起来:“好了,我们去歇息吧。” 三人从灵枝殿里出来,已经夜色深深了。院内空空荡荡,不见桃英,也不见那九位花灵,倒是有一个骷髅人走上前来指路。 他不会说话。 上牙骨摩擦着下牙骨,也只能发出一些“咯吱咯吱”的声音,形不成文字,好在他肢体语言还不错,比划了一会,未辞三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骷髅人让他们三人去前厅用餐,然后自行休息。 未辞询问那九位花灵下落,骷髅人摇了摇头,再问其它事,也是一问三不知。 第34章 前世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