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 网文创作说起来是件零门槛的工作,但真要下定决心把所有空闲时间拿来写作,甚至辞职全职,没有点勇气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究竟是谁给了我勇气,情愿把打游戏的时间浪费到写作上呢? 答案自然不是梁静茹,而是这些网文翘楚! 之后我便开始尝试创作。 打开起点网站一看,注册成为作家没有任何要求。 注册完毕直接开搞…… 作为新人,我对自己的要求也不高,每天就写个四千字拿个低保就行。 结果一周不到,网站编辑就联系我签约的事情, 一个月不到,就上架了 半年登顶,一年封神,月入几十万…… 网上那些读者每天一到更新的点,就提前24小时守在电脑前,隔五分钟就刷新一遍网页,指望我把下一章给发出来。 一听我卡文、生病,就赶紧投票送礼物,深怕我断更。 恰好负责我的又是个美女编辑,我又是单身,你们懂得,很快成一家人了。 我不吃药! 我没疯! 同名电视剧就要开拍了!B站说要做动漫,中日合拍前景广阔,丁三石那边又说要给我做游戏,但网易名声太差,我最后选择了暴雪! …… 建了个群838413207 第一章 簌簌白雪 第二章 三笑 第三章 唇与指 雅致的小院平日里罕有人至,如今又住进了这位口出狂言的落魄书生,花魁小姐只得称病在床,闭门谢客了。 陆小钗是清倌人,自然不可能和陈宪共宿一室,只得让出了闺房,而自己却和丫鬟小篱挤在西厢房同睡。 衣食无忧,红袖添香,这种神仙般的生活,陈宪踏踏实实的过了两天。 陆小钗在琴棋书画上无一不通,尤擅琴道,她每日辰时都在正室的帷帐后盘膝抚琴,低吟浅唱,将沉眠中的陈宪用琴声唤醒,接下来手脚利索的丫鬟小篱便会为二人端来精美餐点。 小篱也是训练有素,陈宪身旁壶中的茶水永远是温热适口,甚至每当他刚刚提起笔来,便见砚中已经备好了墨。 每每他举笔书写时,小丫鬟就站在一旁安静研墨,而陆小钗则在不远处素手抚琴,陈宪心中暗叹:再这么下去,刚到大明朝就得被这种生活给彻底腐蚀堕落了。 第三日晨间,陈宪自觉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便向陆小钗主仆二人打了声招呼,穿上了陆小钗给他备的袄袍,在殷殷嘱咐中踩着泥泞的化雪走出了门外…… 过了晌午,穿着灰布短袄的跑堂便心急火燎的冲上了环采阁的三楼,他推开门,气喘吁吁的说道:“凤娘,陈宪回来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凤娘站起身来,向楼下望去,却见陈宪正吃力的拧着一堆东西,口中还哼哼着什么,正摇摇晃晃的向后院走去。 “他拧的什么?”凤娘诧异的问道。 跑堂喘匀了气说:“好像是纸,我听纸行的掌柜说还是价格不菲的硬黄纸。” “他买硬黄纸做什么?”凤娘皱起了眉。 “小的哪儿知道啊!”跑堂挠着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不过他在县学门前那儿买纸的时候,还跟人起了冲突。” “说说。”鸨母眯着修长的凤眼,冷冷的瞥着下面似乎心情不错的陈宪。 “今天小的按您的吩咐跟着他,见他先去了竹竿巷的家中,像是取了些银子,之后便去了县学门前买纸,要离开的时候,有位叫做李有钱的李公子叫住了他。” “那是李佑乾!仁和李员外家的公子。”凤娘阖上了窗户,坐回桌前便开口责斥道:“这李公子家财万贯,又是咱们环采楼的熟客,还钦慕小钗已久,你竟不知!平日里我怎么教你的!没点儿眼力架子!” “小的知错了!”跑堂被这一通责骂吓的脸色发白,刚认了错,就听见凤娘斥道:“继续说!” “李公子讥讽陈宪,说他丢了功名却还在县学门口闲逛,还说他能够侥幸活命,全是靠了女人。” “那陈宪呢?作何反应?” “陈宪他……似是什么都没说,直接从李公子面前走过去了。” “就这样?”凤娘愣了愣。 “然后李公子突然就摔倒在地,他说是陈宪将他绊倒的,还嚷嚷着要报官。后来从县学里走出来个先生模样的人,见李公子没受伤,便把李公子带回了县学里面,人群便散了。” “啊?”凤娘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陈宪把李佑乾绊倒的。 对于这个俘获了自己手下头牌芳心的穷书生,凤娘早就遣人查过,之前他分明是个唯唯诺诺的人,哪里敢给李佑乾下绊子。 现在到底是因为丢了功名而破罐子破摔?还是性格大变,改头换面了? 这位当街将人摔了个狗吃屎的行凶者,此刻正忙着将买来的厚厚一摞硬黄纸裁剪成大小均等的长方形。 这是个纯粹的体力活,别看操作简单,但是想要做到每张都大小一样,却需要耗费不少功夫。 好在小篱和陆小钗心灵手巧,凑过来帮忙,让陈宪的效率提高了三倍。 …… 腊月天短,将过酉时,夜幕便像轻纱般的悄然铺满了大地。 屋内点着几盏烛灯,火光时不时的窜动着,烛火下三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也随之摇晃。 陆小钗抬起头,见陈宪双眸泛红,似乎是累的不轻,便开口轻劝说:“陈郎,你身体刚好些,不能太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陈宪瞥了一眼剩余的薄薄一小摞硬黄纸,笑着说道:“你和小篱先去休息,我弄完就睡!” “呀。”陆小钗正要回绝,却只觉得指尖一疼,竟是被划破了指腹,鲜红的血转眼便涌了出来。 陈宪侧头一看,旋即不假思索的抓起了她皎白如藕的柔荑,将新笋般的指尖放入口中吮吸起来。 “啊!”陆小钗轻轻的啊了一声,只觉得脑中仿佛一道闷雷响起,一时间竟恍惚了起来,脸颊上陡然多了两朵红霞,杏眼微微的瞪着,愣愣的看着将自己的手指含在嘴里的陈宪。 陈宪见陆小钗的夸张反应,才想起这可不是数百年后,这是明代,自己的行为对于陆小钗来说无疑是轻浮之极的了。 他呐呐的张了张嘴,不舍的松开手间的皓腕,眼睁睁的看着陆小钗咻地将手抽了回去。 “小钗,我是……”陈宪磕磕巴巴的想要解释,却见陆小钗红着脸颊剜了自己一眼,旋即眼神瞥向在一旁浑然不觉的小篱,伸出葱白的手指比在唇间。 陈宪轻轻的吁了口气,却依然觉得唇齿间仿佛留还存着那新笋的凉意,手掌也尚能体味到适才那种凝脂般的滑腻…… 翌日,东边的天空刚泛起一些鱼肚白,陈宪便起来了,他对于这具紊弱的身体早有不满,现在感冒好转,自然要开始每天的晨练。 在庭院中做了几个拉伸动作,陈宪便迈开步子从环采楼的后门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负责监视他动向的跑堂,听到外面的响动,探头一看竟然是他,急忙慌慌张张的套上了衣服,刚追出门去,却哪里还有人影。 陈宪沿着柳翠井巷向南跑了不远,便上了春熙桥,过了春熙桥一路向南,穿过最是热闹的太平巷、清河坊,一路停停歇歇,终于到了紫阳山下。 此刻他已经没有体力再去爬山了,看着面前的狭长山道两侧还有些许积雪,陈宪耸了耸肩,苦笑着自嘲:“万里车书盎会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今日小爷我身体欠佳,来日待我备足了兵马粮饷,再来会会你这吴山第一峰。” “诗是好诗,可惜写诗的人不是好人。”清朗的声音从前方的山道上传了下来。 第四章 立马吴山第一峰 第五章 有屁快放 “以三月为期,攒银两千……”言建念叨着思忖片刻后,便抚须问道:“莫非行之家中有生意?” 想到这里,他心中隐约有些遗憾,商贾之道毕竟是小道,眼前这位陈行之,且不提才学如何,但他言语之间思路清奇,若能踏入仕途,或许可以给当下一滩死水般的朝堂上掷入一条游鱼。 “家中并无生意。”陈宪咧嘴笑了笑。 言建听了这话,心中便有些欣喜,再次一揖首道:“那以行之小友之才识,定是有功名在身了。” 言建这问题直指陈宪的伤疤,后者只能尴尬的揉了揉头,摇头告知:“曾经有过。” 言建皱了皱眉,但知道若是直接问其中原委,实在是对于读书人莫大的侮辱,他便飒然的笑了笑,不再多言。 “我真的得走了!”陈宪见言建不再说话,便摆了摆手,一路小跑着由原路离去了。 “爹爹,适才这人倒是奇怪。”梓筱扶着言建的手臂,抬头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身影,笑着说道:“家中没有生意,他哪来的本领三月赚得如此横财?而且,他这番话女儿听来就觉得有漏洞,什么叫人都有享乐之心,我就不认可了!山中的苦修僧人,还有那靖难时候立下奇功的荣国公姚广孝,都不是安于享乐之人……” 言建知道自己这女儿是在抬杠,便摇头笑笑,并不说话。 梓筱说完这些反驳的话,眼睛中又闪过一丝好奇:“也不知这个陈行之的赌注是什么?” “嗯。”言建心不在焉的颔了颔首,继而抬头说道:“为父要去府学一趟。” …… 天已经黑的通透了,人声鼎沸的环采阁门前,跑堂小二脸上被冻得青白一片,他抱着膀子杵在门前,缩头缩脑的向外探望,突然瞧见路口处一个人影拐来,揉了揉眼一看正是害自己冻了一整天的陈宪,当即撒腿就向楼上跑去:“凤娘,凤娘,陈宪回来了……” “叫什么叫,没见楼下有客人吗!”凤娘头都没回的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向下看去,便瞧见陈宪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上还沾着不少木屑,正恍然不觉的向正门走了进来。 “这小子又干什么去了……”凤娘皱了皱眉,反手将窗子关上。 陈宪一进环采楼的正厅,就后悔为什么没多走几步从后门进来,那个叫做李佑乾的书生,正坐在环厅的廊台上和两个书生一起狎妓饮酒,自己刚进来就被李佑乾的余光瞥了个清楚。 “呦!”李佑乾脸上的通红都蔓延到了脖颈上,显然是喝了不少,此刻他摇晃着撑着栏杆站了起来,抬手一指陈宪,张口便嗤笑道:“这不是陈大才子吗,怎生弄得如此狼狈,莫非是去码头搬货了吗?” 酒精过敏还这么喝,迟早喝死你小子。 陈宪恶毒的闪过这个念头,却不想在这里和对方起冲突,便瞅了一眼小红人似的李佑乾,抬脚就要向外走去。 李佑乾今天在这环采楼饮酒,本就是因为昨日里在众人面前摔了个狗吃屎丢了颜面,今日便招了两个同窗来饮酒发泄,哪知道几壶酒下肚,竟然又见到昨天将自己绊倒的陈宪了。 再一想,陈宪这厮明明已经失了功名,现在还敢往环采楼来,定是要去找花魁陆小钗,顿时心中愈发窝火。 他当即乘着酒劲,从环廊快步撵了下来,堵在陈宪的面前说道:“陈行之,我叫你走了吗?” 陈宪却将他当做一堵墙般的绕了过去,抬脚便走。 “竖子敢尔!”李佑乾见自己被当成空气,顿时一瞪眼:“本公子叫你站住。” 陈宪一皱眉,不耐的站定了脚步,淡淡说道:“有屁快放。” 李佑乾被陈宪这四个字说的一愣,下意识的便要破口大骂,却见大厅里客人众多,其中更有些是身份尊贵之流,想着若是自己当众发飙着实不雅,便一昂首:“本公子今日与子观、牧端二友来此吟诗赏雪,见你由此路过,念在旧日同窗之情,想要关心一二,难道有错吗?” 李佑乾一直找自己麻烦,是因为他钦慕陆小钗已久,却始终未得见一面,而自己这个穷书生偏偏却俘了佳人芳心。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具身体的前主人爱吹嘘炫耀这件风流韵事,每每在李佑乾的耳边提起,自然就让后者因妒生恨了。 “没错。”陈宪随口敷衍了一句,心中暗道:我信你才有鬼了。 “那就好!”李佑乾装作颇为大度的一拂袖,接着向着四周环廊上的宾客一一揖首:“适才则个莽撞喧哗,让诸位见笑了。” 接着他却语风一转:“为表歉意,今日我等同窗既相聚于此风流之地,自然是要每人提词一首,赠予小钗姑娘,由她挑选其中最佳的一篇吟唱,为诸位添些雅致如何。” “好——”顿时周围一片附和声起。 在这个时代,提起青楼,总是避不开才子佳人的故事;提到才子佳人,自然便躲不过才子作诗填词,佳人低吟浅唱的美谈。 环采楼能够在杭州这烟花之地脱颖而出,并在今年声名大盛隐隐已为四大青楼之首,部分原因便是有位叫做沈愚的大才子,曾在此地提下一句“来时廊前百花环,采罢江头月送归。”的诗句,鸨母凤娘自此以后,便用诗中的环采二字为青楼更了名。 此时众宾客听闻有人要当众作词,并且还要请花魁陆小钗亲自弹唱,顿时兴奋了起来。 “可是小钗姑娘据称是身体不适,现在不便会客呢!”突然有人泼冷水。 李佑乾故作洒脱的笑了笑,揖首道:“诸位,若是小钗姑娘当真身体抱恙,不唱也罢。可若是我等词作精绝,说不定小钗姑娘也会按奈不住欣喜,抱恙而来呢?” “说的有道理!”众人再次附和了起来。 “好!”陈宪也拊掌附和,继而迈步边走边说:“那你们玩的开心,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诶!”李佑乾一把拽住陈宪:“陈兄何事如此着急,不如饮几杯水酒再走不迟。” 李佑乾自然心中是有着自己的盘算的,这陈宪虽然曾考了个秀才功名,可却只知死读书,做出来的诗词虽然工整有余,却毫无美感。 而自己腹中这篇词,可是在家中苦思冥想数月才偶然得之。到时候两篇词一比较,自己自然就可以以成功者的姿态来宽慰陈宪:陈兄,被革了功名或是好事,你本就不是这块料云云。 第六章 府学教授 第七章 惆怅客 “残雪。”陈宪落笔,行云流水般的写下了这两个字之后,却驻笔却停顿,站直了身体。 “扑哧。”宋希笑了,心中暗讽:我定的是以当下的雪景来写词,陈宪这小子恐怕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来残雪这两个字吧。 陈宪的停顿,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的第一缕阳光,是他和这个陌生的世界的第一份牵绊。 陈宪冲着那个躲在屏风后露出dui半个脑袋的女子轻轻一笑,便低下头去,继续写道:“凝辉冷画屏”。 “残雪凝辉冷画屏。” 此时有靠的近者,已经率先读了出来,一时间小声讨论的嗡嗡声在厅间响起。 陈宪提笔去蘸墨,却发现砚中已经无墨。他迟疑了一瞬,正要伸手去研墨,却只见眼前人影一闪,竟是梳着双环髻的小篱小跑着过来了,小丫鬟红着脸拿起墨块,一言不发的研磨了起来。 “这不是小钗姑娘的贴身丫鬟吗!”有眼尖的人已经认出了小篱的身份,当即叫了出来。 “是啊!小钗姑娘一定是躲在哪里偷瞧呢!” “想我来这环采楼已有数十次,难道今日竟有幸得见小钗姑娘一面?” 一时间,整个环采楼中的嗡嗡声更甚了,许多人已经开始举目四顾的探寻那位神秘难见的花魁了。 李佑乾也张目望去,哪知他刚抬头竟瞧见府学教授范大人正和一个陌生人站在二楼环廊上向下观望,当即心中暗自思忖:我可得赶紧想出一两句绝妙好词,这可是府学大人,若是能得他青睐…… 陈宪蘸了蘸刚研好的墨,便继续提笔写道:“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站在陈宪身后的宋希见陈宪又写下这两句的时候,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响,自己之前想好的词句,此刻竟然仿似全都忘记了一般,他怔怔的看着陈宪又写下了“我是人间惆怅客”。 “我是人间惆怅客……”站在宋希身边的钱瑾突然一拊掌,忍不住惊叹起来:“妙极!” 他仿似早已经忘了自己本意是要为难陈宪,对着身边呆若木鸡的宋希小声说:“子观兄,你说下一句会是什么?” “知君何事泪纵横。”陆小钗站在屏风后,只觉得芳心上仿佛有把小鼓槌在不断的敲打,她忍不住喃喃的默念:“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轻声念了两遍,她愈发觉得这词句简直要写入自己的心中了,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竟然连眼圈都红了起来。 “断肠声里忆平生。”陈宪写完了最后一句,又在右边题首写下了“浣溪沙”三个词牌字。 写完后,他想了想,竟又提笔写下了“赠小钗”三个小字来。 陈宪捏着笔站了起来,又伸手揉了揉适才帮自己研墨的小丫鬟的脑袋,之后才转过身,将手中的笔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李佑乾手中一塞,笑道:“李兄,您请!” 李佑乾下意识的接了笔来,紧接着却像是抓了根滚烫的铁棍般,转身飞快的塞给了身边的宋希,吞吞吐吐的说道:“宋,宋兄,你先来。” 手中的小小毛笔此刻仿佛重逾千斤,一时间宋希竟觉得根本提之不动,他试图去拿,却双手一抖,直接将笔掉落在了地面上。 陈宪心头暗笑:纳兰性德,满清第一词人了解一下? 钱瑾却迅速的俯身拾起笔来,他满脸通红的捏着笔,俯下身拽了张纸就在方桌的空白处写起了什么。 李佑乾本来见到宋希竟然被这一篇词惊成了这样,正在担忧,见此一幕便觉心头略微一宽,正准备无论钱瑾写下了什么自己都要高声喝彩两句的时候,却见钱瑾竟然是在誊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断肠声里忆平生。” 钱瑾边写边诵,誊完之后,他一咧嘴,高声叹道:“好词啊,绝妙好词!” 他干净利落的将刚刚誊写的词作卷了卷塞入怀中,之后竟转身便走,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钱瑾的诵读的声音不小,一时间楼内的百多名宾客都安静了下来,听着他诵完了陈宪刚刚写过的词作。 此刻宋希才缓过神来,他看了一眼神色平淡的陈宪,便一揖首,恳切道:“行之兄大才,在下今日便不献丑了。” 说罢了话,他拽了拽神色古怪的李佑乾,附耳小声道:“走吧。” 李佑乾知道若是论及才华,自己是拍马也赶不上眼前这位宋希宋子观,而陈宪写的这首词,连宋希都不敢接笔,更何况自己这点斤两? 他犹豫了片刻,便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跟着宋希走出了门去。 “好词啊!”言建连续低声念叨了好几遍,神色感慨,仿佛是他自己写的一般。 “断肠声里忆平生……”范荥也伸手拂着长须,点头说道:“着实的妙不可言,上片以景述情已是难得的佳作。这下片更将此作进一步升华,简直让人叹为观止了!” 说罢,他竟有些得意,自己治下竟有此等才子,这着实让人颜面增光。 想到此节,他便笑道:“我明日便着人去问问,此子姓甚名谁,现在有何功名在身。” “不必问了。”言建看着下方的陈宪,轻描淡写的说:“他便是陈宪。” “他便是……啊?”范荥一瞪眼,愕然道:“他便是陈宪?” 今天下午,自己的这位多年未见的同窗,为了此人到府学找自己问询。现在一看,这陈宪竟然真有大才,难怪能够惊动自己身边这位了。 可半个月前,这个叫做陈宪的书生,刚因为窝藏逃犯而被自己大笔一勾褫去了功名…… “范大人。”言建突然转过脸,目光炯炯的盯着有些失神的范荥,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关于陈宪窝藏逃犯的案子早已审完结案,现在为他恢复功名可还方便?” “这……”范荥被言建的严肃语气吓了一跳,他心中当然知道自己这位同窗在朝堂上有多大的能耐,却依然叹了口气说道:“不是下官不办,而是这不符于律法所规啊!” 范荥显然是有些畏惧丁忧在家的言建的,这紧张之下竟然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甚至连“下官”两个字都蹦出来了。 “律法规定吗?”言建轻轻的眯起眼,看向楼下的陈宪,却发现对方也正盯着自己,他便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上来,哪知道那小子冲着自己咧嘴一笑,旋即却摇头回绝了。 第八章 天籁声 第九章 御虏六策 第十章 气节与脊梁 第十一章 宋金凤 第十二章 我知人心 第十三章 小礼 红日在东方高悬,赤红色的光像是利剑般将天空中的云朵刺的千疮百孔。 紫阳山,陈宪和言建父女二人站在峰顶,向下方俯瞰。 杭州城苏醒了过来,城西清河坊里,商贾路人像是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城北的水陆码头上,工人更早早的就投入到了一天的劳作之中;往远处看去,大运河上隐约还有渔船随波而动。 如果能够穷极目力,能看到更远的嘉兴湖州两府,便能看到漫山遍野的人,这是些神色恍惚、漫无目的行走着的人,走着走着,便有人倒在了地面…… “老夫喜爬这紫阳山,是因为只要攀上峰顶,便可将人间百态尽收眼底。”言建极目眺望,他看向杭州城的目光饱含了期望和欣慰,像是正看着自己子嗣的长辈一般。 “言老喜欢会当凌绝顶的感觉?”陈宪不解其意,随口道。 “非我所愿也。”言建微笑摇头,继而突然回过头来,问道:“行之和人打的赌如何了?” “差不多了!”陈宪耸了耸肩,旋即想起来了什么,便从怀中摸出张卡片,向梓筱递了过去,笑道:“小玩意儿,拿去玩。” “这是什么东西?”梓筱接过来一看,却见这硬黄纸做的卡片上用小楷写着:“五一三二一”几个数字,旁边还有一行红色小字:“环采楼彩票,仅参与腊月二十二日酉时开奖,过期不兑。” “环采楼搞了个彩票。”陈宪挑了挑眉,笑着说道:“还有五天便要开奖了,可别忘了到场!” “彩票?开奖……”梓筱每次一思索,那双眼睛便忽闪忽闪的煞是可爱,此刻这月牙般的眸子闪了片刻,她才诧异的问道:“奖品是什么?” “哦。一等奖是五百两银子。” “这么多?”言建转过身,一把将彩票夺过来低头看了看,之后便抬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陈宪,警惕的问道:“行之,你又为何将这彩票送给我?” “不是给您的!”陈宪苦笑一声,心道这老言真是谨慎至极,莫不是怕我给他送礼不成? “这是给梓筱的!”陈宪从言建手里把彩票抢了回来,又重新塞回了梓筱的手里,笑眯眯的说:“梓筱一看就是大富大贵,说不定便能中大奖呢!” “扑哧!”梓筱忍不住笑了,旋即却佯作生气的嗔道:“陈公子是说梓筱臃肿肥胖吗?” “我哪有!” …… 环采楼前此时放了四个小桌,每个桌前都坐着一名小二负责收钱,缴了钱的彩民便将手伸进木头箱子里摸出小小的卡片来,继而怀抱着暴富的梦想转身离开。 凤娘在三楼的隔间中转来转去,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时不时的探头向下方排队的人群看去。 “凤娘不要心急……”陆小钗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前,柔声说道。 “我怎么能不心急!”凤娘站定脚步,又焦躁不安的向楼下看了看,说道:“楼下怕是已经卖了三百张彩票了!陈宪呢!他不是说要搞什么调控什么操作吗!” 陆小钗有些头疼,便揉了揉太阳穴,她昨晚实在是难以安眠,躺在床上每一闭眼,心就仿佛被一只手紧紧的揪着。 她是在替陈宪揪着心,虽然始作俑者看起来信心满满,但这彩票开售仅仅第一天就赔了这么多银子,如何能让人不担心…… “昨天卖七十张彩票,就赔了一百一十两,今天要是卖七百张的话……”凤娘说到这里,只觉得手心都出汗了,她摸出秀帕抹去掌心的潮气,便再次向楼下望去。 这次她没有失望,远远的便瞧见陈宪在人群中左顾右盼的向这边走来,后者明显是没有一丝紧张情绪,竟偶尔还停下脚步和排队买彩票的人闲聊。 凤娘见陈宪这闲散样子,气不打一出生,恶狠狠的说道:“这小子回来了。” 陆小钗飞也似的站了起来,伏在窗沿上向下看去,当她在人群中找到陈宪的时候,嘴角便忍不住扬了起来。 凤娘瞧着陆小钗这般模样,忍不住摇头暗叹,小钗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感情上却更甚寻常母女,她早就将自己对于男人的看法,以及自己的亲生经历告诉了后者,奈何这傻女子却充耳不闻! 她实在不愿看到小钗这般情痴的样子,便摇了摇头叹息着背过身去。 又过了片刻,陈宪才不疾不徐的走上了楼来,他手中拿着今天售出的号码统计,边行边看,全然没在意凤娘那刀子般的目光。 陈宪低着头推门进屋,然后径自走到了桌前坐下,还不时拿出毛笔写下一些奇怪的符号,似乎是在计算着些什么。 凤娘和陆小钗知道这是陈宪在搞什么调控,此刻也不敢打扰,便站在旁边屏气凝神的瞧着他。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陈宪才停笔伸了个懒腰,抬起头时恍然发觉自己身边竟然有人,便笑着冲小钗说道:“唔,我刚才统计售出彩票的号码,有些出神,抱歉。” “陈郎……”陆小钗幽幽的唤了一声,继而美眸朝凤娘的方向瞟了瞟,她这双眸子仿似会说话一般,让陈宪当即会意——凤娘定是等的急了。 “哈哈。”陈宪飒然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凤娘,让小二今晚拿写着‘大乐透’的那袋木球。” 昨天故意赔钱,自然是因为需要吸引人气,从今天门口排队的效果来看,用这一百一十两银子做的广告效果实在惊人。 陈宪刚才所的,就是统计出今天卖出的彩票中哪个数字最多,哪个数字最少,然后依照利润最大化为标准,来决定今天开出的号码。 简单来讲,就是陈宪不仅仅替彩民们写好了手中的号码,还十分热心的帮忙把摇出来的号码都选好了。 陈宪也不想这么辛苦的去计算出每天的开奖号码,他也想搞出完全随机的彩票来,但是……这不是和凤娘打赌三个月内要挣够钱为陆小钗赎身么! 为她赎身之后,总要给这位佳人买金银珠宝首饰吧?而且竹竿巷那宅子,总得修葺一新,家具什么的总得换成红木雕花的吧? 以后若是再有了孩子,总要留个几万两白银,让他当个斗鸡遛狗的纨绔啊! 暗箱操作这种事虽然有悖良心,但若是想在三个月内完成赌约,回报陆小钗的美人恩,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第十四章 知县登门 第十五章 拥吻 第十六章 五一三二一 打钱塘门进城过了水门往北直走,便能瞧见一拱扶栏上雕琢着精美云纹的三孔石桥,走过这座近年新修的石桥后,便到了宝极巷和广福巷的交汇处。 这两条巷中皆是三进以上的大宅,宅邸的主人中不仅有城内的显贵,更有不少为政一方的达官。 花梨木桌侧面刻着喜鹊迎春,桌案上摆了宣纸,纸上画了一半的梅花墨迹犹新,这株梅花笔法细腻,显得格外雅致,但画者却仿佛不太满意般的搁下了笔。 再往右看去,桌案上还有块白娟,字迹娟秀的书着:“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许久后,听到有女子鼻息间发出轻轻的哼声,那支兔毫毛笔就被拾了起来,在那未完成的梅花边上飞快的写下了“五一三二一”几个字。 梓筱搁下笔,弯弯的眸子眯着,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写下来的几个字,喃喃的小声自语:“五一三二一……” 她怔怔的看着那几个数字,又柳眉拧着想了会儿,旋即下定决心,点头自语:“看看去!” 环采楼是青楼,她自然不方便轻易前去,只得让仆人找了一套勉强合身的长袍,又戴了一顶最受读书人喜爱的幅巾,将如娟青丝藏了起来。 装束完成后,她又在菱花铜镜前装模作样的做出粗犷表情,却把自己逗的扑哧一笑。 环采楼前,一众新生的彩民早早的就围在了一起,来的迟的甚至已经被挤在了远处的桥头。 梓筱带了个贴己丫鬟,赶到的时候,只能踮着脚尖向四周探视,却哪里能找到今晨一同登山的陈行之,只得悻悻然的向众人关注的中心望去。 遥遥的看到台上一名装着素雅的女子,正在说些什么,然而距离实在太远,内容却是听不见了。 “快点,快点!湘兰姑娘都上台了,马上开奖了!”两个姗姗来迟的男子,抹着汗冲了过来。 梓筱回头瞧了一眼二人的衣着装束,觉得两人靴服皆新,应当是家中颇有余财,便有些不解——既然本就衣食无忧,又为何会对这开奖如此看重呢? 她哪会知道,数百年后有位叫做恩格斯的智者探讨过这个问题,他说:人类的贪婪、欲望和永不满足,并成为了推动人类历史前进的杠杆。 似乎是到了开奖的环节,湘兰每读出一个字来,下方便传来阵阵欢呼。 “五一三。” “二一……” 当开出的号码,从湘兰那里像湖面上激起的涟漪般,经过层层人群的传递,最终在耳边响起时,湘兰只觉得脑袋一懵。 五一三二一!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那张彩票,傻傻的愣在了那里。 “小,公子!”身边的丫鬟见她神色有异,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梓筱只觉得心跳的厉害,手中的那张彩票现在沉重如山,继而又滚滚发烫,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旁边一个脸色颓然的青年书生,愤愤的将手中的纸片往地上一掷,继而又兴致盎然的凑了过来,目光扫向梓筱手中的那张小卡片,开口问道:“小哥儿,你买的什么号码?可有中奖?” 梓筱被这书生问的一惊,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她慌忙调整心态,磕磕巴巴的压低嗓音回应道:“未,未曾中奖。” 说完这话,她便一拽身边满脸茫然的丫鬟,飞也似的转身离去了。 “咦?”环采阁二楼的雅间里,陈宪俯身看着喜气洋洋兑奖的人群,诧异道:“没来吗?” …… 自打陈宪情难自禁强吻了陆小钗后,她就像是换了个人,整个白天,只要一见陈宪,就像是怕人的小动物,红着脸慌慌张张的藏了起来。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月儿斜挂,陈宪满脸苦笑的杵在陆小钗所住的西厢房门口,抬手叩门。 屋内原本还有主仆俩说话的声音,哪知道房门一响,就听屋里先杂乱了一瞬,紧接着便安静了下来。 陈宪等了片刻,谁知没人开门也就罢了,竟连个应声儿的都没有。 一个吻便让小钗羞成了这般模样,他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便站在门外踟蹰了起来。 实际上,陆小钗虽然是青楼名妓,但却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再加上平日宋金凤真将她当闺女一般对待,不想待客那便不待,不想做什么事也绝不强求。哪里经历过这种被男人托着双颊,硬生生夺走初吻的事儿。 自昨晚回到西厢,她便觉得心中乱糟糟一片,想起那羞臊的一幕时脑袋还嗡嗡作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说,还时哭时笑的把小篱都给吓住了。 陆小钗此刻紧张兮兮的坐在榻前,新笋般的指尖下意识的揪在一起,她抿着嘴唇听着外面踱步的声音,只觉得心都跟着这脚步声一攥一松起来。 “小姐……”小篱将脑袋凑在陆小钗的身前,瞪着一双大眼睛,压低了声音询问道:“要不要开门?” 陆小钗看了一眼小篱,又抬眸向房门望去,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应。 片刻后,她贝齿轻轻一咬,似是下了决心,刚准备开口说话,却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陆小钗一时间心中有些愤愤然,既恼自己为何不早些开门,又气陈宪为何不多等片刻,患得患失了起来。 “小篱,我们休息吧!”陆小钗有些失落的对小丫鬟说了句,谁知话音刚落,门外那脚步声又离得近了。 门上木栅映出了陈宪的影子,紧接着门板就发出了木块摩擦的“咔嚓”声响。 这声音持续了几秒后,一片细长的木板突然从门缝挤了进来,然后快速的向上一挑,竟然把门栓给抬起来了。 “嘎吱。”门被推开了。 陈宪笑眯眯的将木板一放,然后毫不客气的在桌前的小凳上一屁股坐下:“一日未见如隔三秋。这三年都过了——不知小钗姑娘可想我没?” 陆小钗怔怔的看着破门而入的陈宪,呆呆的愣了半晌后,她突然展颜笑了。 那笑容,像一株盛放的牡丹…… 她这一笑之后,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仿佛这些时日胸中的块垒和不安通通都化成了过往烟云。 “想了……”她红着脸,强忍羞怯的坐在了桌前,双眸脉脉的盯着陈宪,和声细语的倾述道:“奴家时时刻刻……都在想。” 陈宪被这款款深情的倾述讲的心中激荡,便自然而然的探出手去,捉了陆小钗的芊芊素手。 滑腻如脂,柔若无骨。 陆小钗心中羞怯更甚,却依然轻咬着贝齿,鼓起勇气说道:“陈郎,我们可不要像你词中所写的那般相思断肠……” “这是自然!”陈宪一挑眉:“我定要把你娶回家!明天就装房子去!” 第十七章 取你狗命 第十八章 玉面淫贼 第十九章 吃人嘴短 第二十章 掌掴中风 第二十一章 武学奇才 第二十二章 一封信 接下来连续两天晨练,言建父女都未再出现。 他不由得有些惊奇,这老头不是说只要不是患病在床,便每天清晨都要爬山吗?难道病了? 陈宪思来想去,觉得老言应该不是不告而辞的人,怕是真的病了,便决定还是备些礼物过去瞧瞧。 刚爬上山顶,他正一边举目鸟瞰,一边思忖着府学的教授范荥是不是会知道老言住在什么地方,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一转头,便瞧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小道士正站在道观门前的石阶下,开口唤来:“福主。” 小道士十五六岁,穿一身黑色的道袍,似乎是极少和人闲谈,他此刻显得有些紧张,双手将一个封好的信笺向前一递,说道:“于居士吩咐过了,若是施主您在他走后连续三日登山,便将此信转交予您。” “连续三日……等等!于居士?”陈宪先是愣了愣片刻,旋即却陡然脸上一白,手忙脚乱的打开了那封信。 “腊月廿三日,谦奉书行之小友……”这信单是开头,就让陈宪脑中嗡的一响。 “……今东南不安又议伐麓川,故上夺情,使臣回京。” “……谦与小友识时虽短,相交莫逆,本当面别,然公务缠身,今夕必行,但以此书别过。” 落款书写着:“制廷益敬首。” 待陈宪看完了这封信,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 言建,言兼,谦,于谦!? 看着落款上的那个“制”,陈宪心中就明白老言之所以会出现在钱塘县,并和自己爬了这些天紫阳山,是因为他在家戴孝丁忧,这个时代官员父母离世,就按礼制应该弃官居家守制,所以他的署名前面才有了这个“制”字。 而他之所以匆匆离去,是因为被皇上夺情起复,素服治事,就是不穿官服,回去一样干活。 陈宪回忆自己和于谦相识的这段时间,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关心军事、通晓历史、所说所论都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并且轻而易举的就让钱塘知县给自己翻案平冤,最关键的是他还用了“言建”这么个简单的化名,自己竟然就没有一点怀疑! “你可知道他家在哪?”陈宪一按小道士的肩膀,急声问道。 “不,不知!”小道士吓了一跳,以为这位福主发了疯,急忙退后两步。 陈宪旋即才反应过来,老言吩咐小道士,自己连续三天来爬山,才能把信交给自己,这其中恐怕除了毫无新意的考验毅力之外,更多的是他觉得一直用化名相交有些尴尬,便定下三日之期,让自己就算知道了也见不到他吧? 陈宪站在原处怔怔,许久之后他兴致索然的叹了口气,转身就下了山。 回到竹竿巷,几个来的早的木匠短工已经候在了门前,见雇主面色不虞的走过来,便纷纷陪着笑脸不敢说话——毕竟这般出手大方,并且体恤百姓的雇主可是少见。 陈宪走进主院,罕见的没有敲门,反而直接推门走进了正房,目光从黄落蘅警惕的脸上一掠而过,便悻悻然的走到了书桌前坐了下来。 黄落蘅本来见他不请而入,正准备板着脸给他点颜色看看,此刻却瞧见这淫贼神色闷闷,而且丝毫没有跟自己说话的意思,反而一进屋就坐在那边提笔写写画画起来。 她一时间有些愕然,这人今天怎么了?前两日不是个话痨吗? 她心中好奇,却又不愿意主动开口,就装作盘膝打坐,却悄悄的窥视那人。 谁知道陈宪这一坐,竟然坐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门外有短工唤他,才怏怏不快的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就看到他又走了回来,再次坐在那桌前,时而写写画画,时而又将刚写的东西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黄落蘅心中更加奇怪了,这人在被自己用剑抵着脖颈时候,也没见他如此这般,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她最终实在难以克制心中好奇,便装作调息完毕,悠悠的吐出一口长气,缓缓站起身来。 黄落蘅虽然好奇,但依然故作漠然的瞥了一眼书桌前的人,冰冷的问道:“你在干什么?”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喂!”她略微提高了嗓音:“我在叫你呢!” “哦。”陈宪皱了皱眉头,淡然说道。 “喂!”黄落蘅被惹得急了,腾腾两步走了过去,却瞧见陈宪面前摆着的是封信,一封只写了开头的信。 纸上写着:“腊月廿五日,行之谨拜奉书节庵先生侍郎阁下”。 然后便没有下文了。 这个节庵先生是谁?六部侍郎? 黄落蘅看到这里,便觉得心头有些鄙夷眼前之人起来:你愁眉不展的,恐怕就是为了求官吧? 她实在是冤枉陈宪了,陈宪之所以数次提笔落笔,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位言老简直是一位千古名臣,他为民请命,守卫京都,重社稷,轻君王,并在做完他能做的所有事情之后……不得善终。 他是当之无愧的大明的脊梁! 而陈宪所揉成一团团的纸里,绝大多数都是劝他淡于朝堂庙宇。可那是于谦啊!怎么可能会听自己的话?况且,若他当真听了自己的话,那么……大明朝又有谁来守护? 陈宪此时竟又想起老言在紫阳山上劝自己不要追逐商贾小道,要心怀天下为国为民,当时自己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来看,这位化名言建的忘年之交真的便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似乎他就像一盏烛灯,一但燃起,便要照亮身边的黑暗,便已注定了烧尽的命运。 这是他的追求,他的道理,那自己的呢? 陈宪怔怔的思忖着,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竟然从未停下脚步去思索自己应当何去何从,更从未站在大明朝、站在百姓的角度去想过什么。 甚至直到昨晚,心中所想的还是赶紧修好了房子,将小钗接进来你侬我侬。 “我的格局,是不是太小了?”陈宪突然喃喃的说。 黄落蘅愣了愣,柳眉轻轻的一扬:“你说什么?” 陈宪突然长吁一口气,将手中毛笔随意的弃于桌上,笔尖的残墨将宣纸濡的越来越黑,黑的就像是连皇帝都被掳去的那个夜晚…… “我说,既然回不去了,那就走着瞧把。”他双眸明亮,像是黑暗中的星,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颓然。 第二十三章 纸上谈兵 第二十四章 一首情诗 第二十五章 同桌的女侠 第二十六章 赠经 第二十七章 何苦来哉 陈宪在攻敌不备之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溜之大吉——对方根本不是劫财的,分明就是专门来寻自己的! 原因有三:首先,既要劫财,何须守在这里?这条南北走向的破庙巷本就少有人来往,西有更为宽阔的延定巷,东有更为清幽的兴忠巷,并且现在已到亥时行人更是稀少,若不是自己偶然从此走过,对方怕是一晚上也蹲不到一个人了。 第二,对方既然是劫道,自然是以持刀劫住前路为主,又何须让两个人在身后围堵? 第三,那个壮汉看起来眼神凶狠、脸上透着戾气,握刀的右手指节明显粗壮,显然是常年习武之人,这种人物绝不会是偶尔出来劫道求财的泼皮混混。 最后,之所以当机立断的决定逃跑,是在这人伸手取财时,陈宪赫然瞧见了他腕上的刺青,当看到那刺青的形状时,陈宪便再也不怀疑自己的猜测了,因为那刺青的图案是——一朵莲花。 白莲教怎么会跑到杭州来,而且还找上我了? 白莲教,是一个贯穿了中国历史近千年的神秘组织,自唐代初起,经过宋、元两代的发展,如今动辄四处起兵已经成了大明朝的心腹之患,据民间谣传,太祖皇帝当年打天下的时候,便是打着白莲教的旗帜,用了白莲教的大军,所以现在白莲教才连番生事…… 得益于前段时间的锻炼,此刻陈宪狂奔逃命的时候,竟然还有余力去思忖——若是我练成了那个什么致治经,不知道能不能打赢这几个强人? 他转念一想,算了吧,就黄落蘅那细皮嫩肉的模样,也就是能劈几张桌子罢了,论起打架绝对不会是这个白莲教大汉的对手,于是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还是以后找机会做一把波波沙出来吧! 他一心逃命,脚步丝毫不停,须臾间就窜出了破庙巷,继而向西一拐又快速的往千乘桥跑去,只要过了千乘桥,就离钱塘县的县衙不远了,那边官差众多,自己只要一喊…… “你……”陈宪大口的喘着气,在桥头止住了脚步,抬头看向站在桥头的那人。 雪变的大了,杨絮般丝丝缕缕的落下,在桥面、树梢、屋脊悄悄的堆叠着,似乎是想用这种最冰冷却又最温柔的方式来将世界染成白色。 桥头上站着的这人头发散乱,虬须满面,即便此时漫天大雪,但他只穿一袭单衣,手握一柄单刀。 “小子挺机灵啊。”他眯眼冷冷的看向桥下的陈宪,继而伸手下意识的摸了摸犹自有些疼的鼻子,说道:“我受人所托,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谁?”陈宪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好汉莫不是认错了人?我只是一介书生,从未与人有过恩怨。” 说到这里,他又一拱手,自来熟的笑道:“更何况好汉身手如此高绝,自然应当去寻什么玉面书生、金毛狮王的麻烦,何必又来为难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呢?” 魁梧男子迈步向下走来,边走边说:“陈宪,陈行之,家住竹竿巷,近日或因修葺房屋,而暂住于柳翠井巷环采楼后小院中。” 陈宪心中一冷,对方既然已经说的这么清楚详细了,那绝对早已经摸清了自己平时的行动轨迹,甚至…… 小钗怎么样!? 陈宪想到这里,顿时心头一惊,急急的开口问道:“你去过柳翠井巷?” “哼。”似是看出了陈宪心中所念,他冷哼一声,不屑道::“我苏心惩岂是以绑架女子相胁的小人。” 苏心惩……带长剑兮携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这人看着粗犷野蛮,居然起了这么个雅致的名字。 陈宪心中略微放松了下来,便一拱手说道:“苏大侠,不知你是受何人所托?” “你跟我去见了便知。”苏心惩缓步走到陈宪身前,见这人似乎再无逃跑的念头,就说道:“既知道自己跑不掉,你便乖乖跟我走吧。” 既然没有直接取我性命,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陈宪跟在苏心惩的身后,踏着刚刚堆叠起来的浮雪向东走去,另外两人,则在几步外沉默不言的跟着。 几人先是过了仙灵桥,又一直向东走,此时天降大雪,路上再无行人,甚至连个更夫都见不到了。 仙灵桥往东是一条笔直的长道,两侧是不规则的大小巷子,陈宪考虑到前后皆有人包夹,再加上这个名叫苏心惩的家伙身法高超,神出鬼没,实在没有把握从他手里逃走,便一步一步跟着,直到一直走过了忠清里又上了万安桥。 眼看过了河便到城东的仁和界了,此时站在万安桥桥面上,陈宪略一迟疑,旋即心中知道,眼下可能是自己唯一能够逃走的机会,便一咬牙向桥下的河中纵身一跃。 “哗啦——”水花声传来,苏心惩略微侧头看了看,旋即摇头笑了,自语道:“何苦来哉。” 腊月的河水,转瞬间就将冷意袭遍了他的全身,陈宪这一个猛子扎下来只觉得全身就像被刀割了一般,又冷又重。 但既然已经走到了仁和界内,他便猜到了苏心惩背后的人。 李佑乾,此人因为骚扰陆小钗被自己几巴掌打的摔成了脑中卒,听说是半身不遂了,如今自然会将这原因强按在自己头上。 现在他更是连雇佣白莲教的人来抓自己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都敢做,如果自己被带到了指定的地方,恐怕必是凶多吉少了,与这生命威胁相比,冬泳又算什么? 片刻后,陈宪将脑袋露出水面,刚喘了口气,就听到岸边有人拍手。 “好。”苏心惩拍着手,嘴角带笑:“我以为自己算是抗冻的了,想不到你小子竟不弱于我。” 陈宪一咬牙,便又潜入水中,顺着河水的流动向南游去。 当他再次冒出头来的时候,依然能看到那个黑影站在皑皑白雪之中,对方语气中有些惊诧了:“咦,你这耐力倒是极好。” 好你大爷!你跳下来试试!陈宪心头怒骂两句,却又只能继续前行,他水性颇好,再加上现在顺流而下,更是速度飞快,可是岸上的苏心惩却始终闲庭信步一般的遥遥缀着他,即使偶尔被房屋阻挡,他也会准时出现在陈宪下一次换气的时候。 风雪飘飞,二人竟然就这么一人穿着袄袍在水里冬泳,一人穿着单衣在岸上散步,一上一下的一路行到了安乐桥。 安乐桥再向前,就是地下暗河,已经无路可逃了。 陈宪喘着气,身体筛糠着爬了上来。 第二十八章 危室 第二十九章 雪夜有血 陈宪刚刚站起身来已经用尽了力量,此刻心知若是缠斗恐怕自己还不是这个大腹便便的老头的对手,便将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凝在了右脚,抬脚朝着李盛友的左腿迎面骨狠狠的踹了过去。 李盛友掐来的双手,被陈宪绵软无力的双臂挡了一瞬,紧接着他只觉得左腿先是一疼,接着便失了重心,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左前方趴倒。 “轰——”他身材肥胖,体重不轻,此刻又是正面向下的扑倒在地,就好似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动。 李盛友被这一跤摔的清醒了过来,他急忙用手一撑地想要站起身,却突然发现手掌所按之处又湿又滑,他下意识的一看,竟然是自己儿子的鲜血,顿时心头一痛,只觉得悲从心来,一时间竟看着自己的手掌愣住了。 陈宪早就发现门口的桌面上摆着一柄短刃,显然——这把刀是这父子二人准备送自己上西天的道具。 他伸手将短刀一拿,两步就跨到了李盛友的身后。 “若想要活命,不准喊叫!”陈宪略一俯身,抬手将森寒的刀尖抵在李盛友的脖子上。 李盛友像是怕死,居然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然后在刀尖的指引下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此刻向这老头看去,只见他脸上手上身上,全是李佑乾的血,原本是淡蓝色的短装缎袄,此刻也被血染成了黑紫色。 “别杀我。”李盛友哀求着向后轻轻的退了一步。 陈宪见这老头凄惨模样,心头也有些不忍,就将刀缓缓放下,开口说:“你儿子罹患脑中卒,归根结底是他饮酒过量所致,如今你们又雇人掳我,实在是咎由自取。” 谁知陈宪话音刚落,就见李盛友突然连续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转身冲到门前,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这叫声之大,简直要把陈宪的耳膜都震破了。 “来人啊!” 陈宪顿时大惊失色,自己怎会松懈至此!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竟被自己这一时心软变成了十死无生! 他心急之下,就快步向李盛友走过去,奈何双腿便像是灌了铅,根本抬之不动,此时心头急切之下,竟像是刚学走路的孩童一般,踉踉跄跄,步履蹒跚。 “嘎吱。”木门被李盛友一把拉开。 门口静静的站着一个人。 这人双手在胸前环抱着一把朴刀,即使天很冷,雪在飘,他却依然只穿了一袭单衣。 苏心惩。 “唉。”此刻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似是惋惜的说道:“占了优势,自然便要赶尽杀绝,因一时心软,却险些害死了自己!” “苏先生,快帮我杀了这恶徒!”李盛友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眼前这位留着络腮胡子的苏先生,武艺之高是他生平仅见,而且若不是自己每年都向白莲教纳银,恐怕寻常人根本请不动他。 可惜,苏心惩的话,却并不是对他说的。 “噗——”带着鲜血的刀尖,从李盛友的后背穿了出来。 “为——什么?”李盛友双眸瞪得滚圆,死死的看着面前的人,他至死都不敢相信,为何这位自己请来的最大助力,此刻竟然将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陈宪先是满脸愕然的看着苏心惩,继而目光又被院中的声音所吸引——那里有两具尸体,被两个沉默不语的黑衣男子向一处拖拽,然后……便被堆在了其余的尸体之上。 数十具尸体,尽数堆在庭院正中,像一座血肉之山。 寒风呼号,飞雪连天。 这铺天盖地的雪,迫不及待的向那还未凉透的血肉之山扑了过去…… 陈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 他刚悠悠转醒,便瞧见自己正泡在新买的浴桶之中。 水是冷水,没有丝毫的热气。 窗外的天,依然是黑着的,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小钗会不会担心未归的自己。 头又开始疼了,昏昏欲睡的感觉,让他只能努力的睁大双眼,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然后他看到一个人,黄落蘅。 这位一直表情冷漠的女子,此刻神色中似乎有些担忧,当她看到睁着双眼的陈宪时,甚至还愕然的向后退了一步,继而小声问道:“你,你醒了?” “我……”陈宪勉力说出一个字,却觉得双肺都疼了起来。 “你冻僵了,若不是送来的及时,恐怕就……”黄落蘅幽幽叹了口气,继而说道:“你平时不是机智百出,怎会傻到跳入河中?” 她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堆话,见陈宪没有回应,便抬眸看去,却见陈宪再一次阖上了双眸,似又昏沉的睡了过去。 黄落蘅轻轻的摇了摇头,继而走上前去,丝毫不觉羞臊的将赤身裸体的男人从水中扶了出来。 崭新的桦木雕花大床,这书生面如白纸,虽然裹着厚厚的褙子,却依然不住的筛糠着。 黄落蘅便坐在他的面前,静静的看着他,烛火下的男子,微微皱着剑眉,惨白的脸色上没有丝毫血色,嘴唇也皲裂开了。 黄落蘅心头想着这人当日的长篇大论,想到他关于心之所至,情以自已的那套歪理邪说,便忍不住眼眸间多了几分悯然,她缓缓的伸出双手,轻轻的贴在了对方的脸颊上。 冰凉的像是一块从未贴身佩戴过的玉石,便如他给自己起的绰号般,玉面书生…… “呼——” 天色已经大亮了,陈宪第一眼所见到的,竟然是陆小钗那张堆满了紧张和忧虑的脸。 “小钗。”陈宪用手试着去撑床面,想要做起来。 陆小钗双眸眨了眨,愣了片刻才确定眼前的人儿已经醒了过来,两行清泪顿时就滚滚而落,她将娇柔的小手轻轻的伸进褥子里,捉住了陈宪的手,哀婉的唤了一声:“陈郎,你醒了。” 陈宪此刻觉得身体虽然已经不再如昨天那般僵硬,心跳和呼吸却依然很快,并且头部昏昏沉沉的。 他瞧着陆小钗梨花带雨的样子,便反手握住了柔荑,柔声说道:“小钗,我没事。” “身体好着呢,身上手上都不痒。”说完,他甚至还略微用力捏了捏对方的指尖。 第三十章 平生只信掌中刀 陈宪感受了一下四肢,觉得自己应该只是轻度冻伤,再转念一想,必然是因为苏心惩将自己及时的送回,而黄落蘅又用冷水浸泡自己,否则自己的冻伤恐怕会比现在严重的多。 可苏心惩为什么突然倒戈?自己从在屋中悠悠转醒到李盛友被一刀捅死,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苏心惩这种白莲教的反贼,在须臾间就态度大变? 陈宪可不认为自己便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子,让这苏心惩在捉拿自己的短短时间内,就被自己的王霸之气所征服,毅然决然的决定将屠刀调转。 真以为是评书呢! 而且昨夜自己昏睡之时,只觉得全身犹如都浸泡在冰水里,在残缺不全的记忆中似乎有一声叹息,接着便觉得身前温暖,似乎是有人在拥抱着自己,难道…… 陈宪撑着手,在陆小钗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看向梨花带雨的佳人,他抿嘴笑了笑:“不妨事的,小钗无需这般担心,我休息半日就好了!” “嗯!”陆小钗急忙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刚点了点头,却瞧见陈宪青白的脸色,忍不住又淌下了两行眼泪。 “小钗,你怎么来了?”陈宪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脚踝,心中估么着神经末梢应当是冻伤了。 陆小钗抿了抿嘴唇,轻声解释道:“今天一大早,有一个女子跑过来找我,她说你昨晚喝醉了酒,失足落入水中被冻伤了,人在竹竿巷的宅子里急需照顾。” 说完,她便用哀婉的目光看着陈宪道:“陈郎怎会如此不小心……” “哦……”陈宪点了点头,心中知道应该是黄落蘅去跑过去告诉了陆小钗,既然昨夜不是陆小钗在自己身边,那么自己所听到的叹息,所感觉到的温暖…… 他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一悸,便急忙问道:“那人呢?” “妾身不知道,她来找我的时候便已经背了个包袱,似是打算出门。”陆小钗说到这里,又试探性的询问:“陈郎认识她?” “认识。”陈宪摇头笑了笑,目光望向空空如也的房中,片刻之后,飒然而道:“一个好友,不打不相识的好友……” “啊!”陆小钗抿了抿唇,脸上带着眼泪,声音温柔说道:“她能专程去环采楼告诉小钗陈郎受伤的消息,还未感谢呢,也不知这位姑娘家在何处,来日定要去登门拜谢……” “我也不知她家在哪里……” 陈宪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靠坐在身后的床栏上,双眸望着屋中那张裂开了一角的红木方桌,桌面上此时还放着一叠写着密密麻麻娟秀小字的宣纸。 许久之后,陈宪缓缓道:“或许……是在福建吧。” 陈宪经此一难,竟整整卧床了两天,直到年三十的上午,陆小钗才不情不愿的放他下了床。 由于陈宪受伤需要人来照顾,陆小钗便向鸨母凤娘告了假,她什么事情都不做,一心一意的伺候陈宪的饮食起居,竟是把他当成了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残废来照料了。 每日被陆小钗用各种名医的药方灌着,还得在小篱严厉的监督下泡许久的热水澡,甚至连吃饭陆小钗都要亲手喂自己。 陈宪只觉若是再这么躺下去,恐怕自己就真要沦陷在温香软玉之中了。 已经到了三十,按照明朝的习惯,许多百姓在腊月二十八就早早的将春联贴在了各个门上,按理说陈宪这新宅子更当如此,可却因为他这次“冬泳”生生的耽误到了现在。 陈宪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要下床,陆小钗实在是拗不过他,只能放情郎下了地。 小篱早就将过年的一应物事采办好了,什么红纸、红烛、高香、灯笼,一应俱全的堆在临街的倒座房里。 陈宪拿了红纸,取来毛笔,便在陆小钗主仆期待的目光下,用龙飞凤舞的草书,写起了楹联来。 邻街的正门写着:“金玉满堂人财旺,荣华富贵福寿长。” 这两句放在街边给路人瞧着还算正常,院内的楹联陈宪便开始自由发挥了。 “胜景画图开忆豪气纵横倾北海,酒洒襟袖杭州至此风光似西湖。”这两句是在主院前的影壁上的,显然陈宪是对于自己这小院颇为满意,竟将景致其比作西湖了。 而书房则更是不得了,竟写道:“由秀才而封王,主持半壁江山;驱外夷以出境,自辟千秋新业。” 东边的耳房,陈宪本就是为陆小钗预备的琴房,便倨傲写道:“天做棋盘星做子,谁人敢下?地为琵琶路为弦,哪个能弹!” 陆小钗见他写下这两行句子来,惊诧的捂住了嘴,紧张道:“陈郎,这楹联是否口气太过豪迈……” 陈宪却飒然一笑,颇为满意的道:“小钗自然弹得!” 陆小钗只觉得一时间脸红心跳,这句子若是让外人瞧见还不知道会如何想呢,但她本就是温柔恭从的性子,见陈宪卧床许久,整日里神色恹恹,此刻似乎是因为高兴,就连脸上的血色也浮出了不少,便不愿再提出让陈郎不痛快的反对意见了。 到了北边的正房,陈宪心中先是想到于谦,又想到自己所见到的那位唤作苏心惩的刀客,便驻笔斟酌了片刻,许久后挥笔一蹴而就的写道:“千古悲凉我自知。惟见恶扬善抑。怀抱长托云外月。” 下联则是:“人间公道问谁主?什么家律佛法!平生只信掌中刀!”横批为“天道人心”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一幅楹联中既有自己对于谦这种心怀天下者的钦佩和不忍,又有对于如李佑乾父子之死的怪异感觉,有那个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苏心惩给他带来的震撼印象,甚至还有对于那位“破云剑”黄女侠的念想。 陈宪在陆小钗主仆二人的诧然目光之下,缓缓的写完了最后一字,继而长长的吁了口气,只觉得胸中因为卧床几日以及黄落蘅不辞而别所郁结的块垒,顷刻间就随着这满纸的墨痕消散而去了。 积雪如云,书生弃了手中笔,昂首笑了。 第三十一章 年夜 他站在那里,昂首看着天空许久,最终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唤小篱寻来了木梯,由内而外的将这些墨迹未干的春联一一贴上门去。 当陈宪站在临街大门前的梯子上,正在陆小钗主仆二人小心的搀扶下贴着最后一道春联时,就听到爆竹声中有人戏谑着走来。 “呦,我还以为这小子当真是卧病在床不能动弹呢!湘云你瞧瞧,他这爬上爬下的,便是活猴也不过如此了……” 陈宪回头一看,却是炮竹声声中凤娘和湘云两个人拧着肉食、礼品带着笑意走来。 已是三十,环采楼也歇业休整,跑堂的小二们要回家团圆,待过了初二才会开门待客,如今楼中便只有以楼为家的十几位千娇百媚的清红倌人以及鸨母宋金凤了。 “凤娘。”陆小钗急忙欠身行礼。 陈宪拍了拍刚刚贴好的春联,在确定粘的牢靠以后,便从梯子上爬了下来,笑道:“这到我这来拜年可没红包啊!” 凤娘佯作恼怒的呸了一声,湘云却面颊一红,略微欠身盈盈行了一礼。 其实大明朝并不流行亲自登门拜年,正如民间谚语所说“拜年不必进府门,送上名片抵见人。”,稍有身份的人家门口都挂着一个红纸做成的纸袋,纸袋上写着“接福”二字,如果想给这家拜年,那只需要让仆人拿着名帖投进这“接福”袋中即可。 若是真的登门拜年,那多半就是亲属小辈给长辈拜年了,陈宪开了这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俨然是把凤娘比作了后辈,自然会让她下不来台了。 陆小钗悄悄的剜了一眼陈宪,便嫣然笑着迎着凤娘和湘云走进了府内。 二人进了院内,见到陈宪写的那些对联,湘云捂嘴惊叹:“陈公子当真是才华横溢。” 陈宪本就对于自己适才的操作颇为满意,此刻又被湘云夸赞,便憋不住笑喜形于色的说道:“哪里哪里,都是我信口拈来,嘿嘿。” 他哪里有半分谦虚之意,湘云只得莞尔笑了笑,却也不知道如何回应他了。 其实陈宪这楹联中如“人间公道问谁主”这种句子,本就有些挑衅官府的意思,好在凤娘和湘云都是久在江湖的青楼中人,见惯了人间百态,此刻看陈宪挂出来的这几句,竟然生出认同之感。 几人进了屋内,三句话没说,陈宪就愕然叫起来:“什么!你们要在我这儿过年?” 并不是不欢迎凤娘和湘云来过年,但是……凤娘刚才的意思,竟是要让环采楼的留守女眷们尽数过来!陈宪先是一懵,继而心中暗道:把我这当什么地方了!环采分楼吗! “是啊!”凤娘一挑眉毛,表情挑衅,说话间却好似帮了陈宪的大忙:“你可知你这新居,定要有人气才能红火。” “若是只有你一个人,岂不是凄凄惨惨?” “等等!”陈宪一抬手,打断了凤娘的话,说道:“小钗不是在?况且我这又不是新居,本就是我的宅子!” “哼!”宋金凤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你没为她梳拢之前,凭什么让她留在你这里!” “我!”陈宪被她这句话噎的一愣,继而恼火道:“我至今还未能给小钗梳拢,可不就是因为有个老妖婆从中作梗!” “你这个该死的穷酸秀才!说谁老妖婆!” “哼,我只是说有个老妖婆从中作梗,你非得对号入座,我又有什么法子……” 一时间,正屋中便热闹了起来。 其实关于凤娘的说法,也确实有这种习俗,陈宪经过和她这么一番争执斗嘴,突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自己这么大的宅邸,竟然连一个仆人都没有,遂暗自决定,待过了初二便让小篱帮忙去寻几个仆人来。 陈宪想都没有想过,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除夕之夜,竟然会是这样度过的。 莺歌燕舞,婷婷袅袅的女子将他围在中央,这些常年混迹于青楼的女子,各有所长。 有工于书画的清倌儿提笔款款画下雪中红梅,有工于舞技的淸倌儿换上长袖舞袍翩然而舞,更有如漱泉的这种红倌儿喝起酒来也让陈宪望尘莫及…… 一时间这个位于杭州府钱塘县的小小宅院中花团锦簇,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此时陈宪被漱泉和凤娘灌的头晕脑胀,他本就不胜酒力,再加上身体正在恢复,刚刚喝了几盅,就觉得头有些发疼,室内又因为烧着炭盆以及暖管而愈发让人觉得闷燥,他便揉了揉脑袋,走出了门去。 院中本来早上就已经覆满了白雪,经过了一天时间,早就被踏作了一块块的黑泥,好在天气一时也没有转晴的意思,想来后半夜还是要下雪的。 墙边前些天新栽种的梅花,已经在雪中盛开了,颜色并不似想象中的殷红,却更显清雅。 女子款步出来,她欠身行了一礼,声音清丽的唤道:“陈公子。” “哦!”陈宪转过身来,笑道:“湘云姑娘也觉得屋内太闷吗?我这暖管似乎功不可没啊!” 南方的冬天虽然并不像北方那样寒风凌冽,却是一种从骨子里溢出的湿冷,陈宪断然不愿意受这种罪,好这个年代虽然冶炼技术远不如六百年后,但是打造出包铁棍用的那种铁皮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他就花了数十辆银子让铁匠打造了环绕屋中的暖管,管道之下置一暖盆,就可以让热量随着管道环绕在屋中。 湘云甜甜的笑了起来,说道:“湘云是想当面谢过陈公子所赠的那篇词。” 陈宪扬了扬眉毛,笑道:“举手之劳,姑娘又何必客气。” 湘云听了陈宪的话,却低头看向满地的残雪,神色间竟有了些哀怨,没有她一直以来所表现出的那种甜美、外向,她轻轻的开口说道:“奴家这一生便像是这白雪一般,生来洁净晶莹,却随着跌落在地而堕入风尘……” 说到这里,她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最终又被肆意践踏,化作任谁也不愿意去多看一眼的黑泥。” 陈宪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哀伤不似作伪,心中便明白这女子是念及自己的身世,而自艾自怜了起来。 他想了想,却不知道如何去劝说,更怕引火烧身,便只能冲她宽慰的点了点头,悻悻然的转身向屋内走去。 湘云被扔在原处,也不见她气恼,只是默默的看向陈宪离开的背影。 第三十二章 大明达芬奇 自打正月初三开始,陆小钗就回到环采楼忙了起来,环采楼的花车游街业已启动,凤娘势要为湘云姑娘造出浩大声势,力压其余三家同等规格青楼中的头牌,而陆小钗作为在上一届花魁大比中拔得头筹的杭州城第一花魁,在凤娘的撺掇之下自然是义不容辞的帮忙提升湘云的技艺去了。 陈宪本不爱热闹,在小钗的强烈要求下,才勉为其难的陪她看了几次,花车其实就是个移动的舞台,台上的倌人或歌或舞的吸引人气,每日最热闹在酉时,此时环采楼、醉仙阁、妙音坊、牵梦阁这杭州城中的四大青楼,以及一些名气并不响亮的青楼伶院,均会让今年力捧的姑娘登上布置精美的花车,款款的行到坊市之间献艺搏名。 每当这个时候,街边的观者往往摩肩接踵,这些姑娘的手中各有一朵花球,若是她们青睐于路边的某位公子,便会将花球抛过去,如此这位公子便能在当晚和这位名仃相会。 这种抛花球的模式,还有个雅称,叫做“早摘花枝”,意思简单明了:你接到了花球,便不需要等到十五的花魁大比,就能比旁人更早的来到未来的花魁身边,欣赏其艳姿,观摩其技艺。 似是从唐朝开始,这种玩法便流传了起来,诗豪刘禹锡也在一首《五色绣团圆》也写了这样的句子:“春早见花枝,朝朝恨发迟。及看花落后,却忆未开时。幸有抛球乐,一杯君莫辞。” 类似某某公子喜得花球,某某少爷早夺花枝的这种风流韵事,便像是无孔不入的风,让此刻带着小篱在惠食居中开荤的陈宪不甚其扰。 惠食居是个小有名气的饭肆,虽然从外面看去,只是一栋并不气派的两层小楼,却因为口味极佳并且临近府学而生意兴隆,每逢临近秋闱时候,更因为一道寓意为“独占鳌头”的冰糖甲鱼,使得许多赶考的秀才将这小店挤的丝风不透。 此刻陈宪正百无聊赖的用手中的筷箸扒着菜,陶碗中的狮子头冒着热气,糯软鲜香,筷子略一用力,便分成了两瓣,露出了里面的馅来。 “喂!听说了吗!这次花魁艳选,花魁陆小钗姑娘不参加了!” “啊?她若是不参加,那么环采楼还有谁人?” “自然是前些日子里声名鹊起的湘云姑娘了!” “湘云啊?她似乎和陆小钗还差得远吧!怕是难以对柳嫣嫣、梁婉儿构成威胁啊!” “你又知道些什么!听说京城里来了位名气显赫的富贵公子,昨日已经摘了湘云姑娘的花枝……” “坏了!酉时三刻了,我还得去摘流樱馆杨清清的花枝呢!告辞!” “啊!我也要去碰碰运气……” 邻座的这几个书生似乎是侃侃而谈忘了时间,此刻竟一起慌乱的出门去了。 陈宪这几日以来,走在街头巷尾听到的几乎都是这些话题,他只觉得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毕竟只要是一提花魁艳选,几乎每个人都要提一嘴上届的花魁陆小钗如何如何,更有消息灵通者,还能说出他陈行之的大名,以及他所作的那篇“我是人间惆怅客”。 “哗啦——”刚被小二带上的木门,突然被人粗鲁的推开,寒风陡然就灌入了屋内,让人觉得身上一寒。 “真是气煞我也!蹲了三天,竟是无一人将花球抛来给我孙笑松,莫说乡野小楼的头牌,便是四大青楼的行首不过如此,竟都是些有眼无珠之辈!”穿了一身打满补丁的短袄书生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他随意的寻了个凳子一坐,拍下几枚铜板,张口就喊道:“小二,老规矩!” 这书生颇有些不礼貌,推门而入之后,竟然连门都不知道顺手带上,并且穿着一身补丁破袄,竟然还说人家四大名楼的头牌有眼无珠! 店里的小二走过去关了门,将呼呼的寒风堵在外面,才陪着笑走到大客户陈宪身侧,满脸歉意的说:“公子,这厮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人家都说他是疯子!” “哦?”陈宪正无聊透顶,便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问道:“说来听听。” “这孙笑松本来倒也算是有些才学,还考了个秀才!”小二偷瞄了那边的人一眼,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突然有一天便疯了,说咱们脚下的大地是圆的!还说《楚辞》里便有提及!” “嗯。”陈宪轻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年代所有人都将“天圆地平,中原居中”奉为至理,哪怕是福建、云南都以蛮夷称呼,这孙笑松竟能够跳出这种思维束缚独立探索求真知,难怪别人都觉得他疯了。 店小二见陈宪来了兴趣,就乐呵呵的笑着说:“这厮去年还用木头和禽羽做了个翅膀捆在身上,从紫阳山的山顶往下跳,若不是有大树遮挡,恐怕当时就摔死了!后来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竟然更疯了,这厮竟然看着冒着热气的铁水壶,说水汽能代替人力!公子,你说他是不是疯……” 疯了?这厮莫不是大明朝的达芬奇啊?翼装飞行?甚至连蒸汽机都想出来了? 陈宪一时间怔住了,对于店小二后续的话已经尽数听不进去,他侧头向这个看起来粗鲁又寒酸的书生望去。 这个名叫孙笑松的书生此刻正在享用他的老规矩:一碗阳春面,一叠炒黄豆,以及一小壶清酒。 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捏着碗沿将阳春面拉在身前,哧溜的吸了一大口,然后伸筷子夹起黄豆,又美美的呷了口酒,甚至还吧唧了下嘴。 仿佛是察觉到有人正在看他,孙笑松抬头看了过来,待和陈宪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之后,他就一瞪眼,恶狠狠道:“看什么看?” “你这人怎么忒地无理!”小篱哪里肯让这疯书生随意的欺辱陈宪,当即一番小眼还击起来:“说话如此放肆,圣贤书都白读了!” “诶!”孙笑松被伶牙俐齿的小篱说的愣了愣,之后他将筷子朝碗上一撘,皱眉瞅着陈宪道:“我不跟你这红口白牙的丫鬟说话!你家主人莫非自己没生嘴吗!” “扑哧。”陈宪笑了,站起身来。 店小二吓了一跳,以为陈宪要动手,慌忙凑到陈宪身前,慌张的说道:“公子,公子,您是我们店的大客户了,可不能在店子里动手啊!” 他说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孙笑松这厮没少被人“动手”,公子您要动手,那就把他拉出去再打! 第三十三章 万物之理 第三十四章 蜚语 第三十五章 泛舟冬湖 杭州,膏腴之地,风流之乡,即便是曾经在金蒙威胁下偏安一隅的南宋也有词曰“百年歌舞,百年酣醉。”,而如今的杭州城,选花魁更是成了正月初三到十五之间最热闹的事了。 这花魁艳选,是由城内诸多青楼妓院推出才貌双全的佳人,并从这诸多佳人中优中择优,其实说是诸多青楼妓院,自打太宗靖难之后,每年的花魁之名便从未落出过环采楼、醉仙阁、妙音坊、牵梦阁这四家之外,其余不知名的阁馆所推出的姑娘,大半都沦为了陪衬。 按照陈宪的说法,便是产业链的差距,四大青楼装饰豪奢吸引了诸多达官显贵,这些人出手阔绰不吝钱财,鸨母手中有了钱,自然更舍得投入在姑娘的身上,于是每隔几年便有名妓脱颖而出,如此一来才子、豪客在又因为这名妓而来,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至于小馆小阁,不仅在声势上弱了不少,更在宾客群体上差距极大,花魁艳选说到底就是个拼钱拼人的游戏,一两银子一枝的花签得之多者为魁,而每年选出的花魁所得的花签动辄成千上万,小馆小阁中的常客可没有这般豪气。 同时又因为此等风韵雅事是杭州府这开年以来最大的热闹事儿,自然离不开一众江南才子们的追捧,甚至连知府、知县、学政这些达官也会欣然而往与民同乐,本来只是纯粹比拼财力的比赛,可是由于这一伙人的积极参与,便在前些年催生出了一个制度——每人最多只能购得花签百枝。 按照陈宪的想法,自然是因为这群臭穷酸读书人,拼钱拼不过别人,就制定规则去限制壕们的发挥……想到这帮人搞了个劳什子的“百花诗会”说是以文为签,为行首们拉票,昨日里宋希还颠颠的跑到他家为他送了邀请函,更让陈宪心中腹诽——哥跟你们可不一样,哥有钱,能直接买花签!不用作诗! 陈宪此刻坐在小舟之上,目光向外看去。 冬天的西湖,像是一幅水墨画,远山近水,亭台拱桥,枯萎的树,带雪的檐,泛舟湖上置身于这水墨画之中,竟有一种凄然飘零之美。 陆小钗见陈宪望着舱外痴痴发呆,便笑道:“陈郎,现在看这西湖是有些凄凉之意,但是待过得几日,到了十五可就不一样啦!” “哦?”陈宪回过神来,由于对于花魁艳选兴致缺缺,便淡然笑道:“莫非这水还能红了不成!” “当真便红了!”陆小钗抬手一指远处停泊的那一排画舫,笑着说道:“数十艘画舫尽起彩灯,岸边也尽数都是花灯,自然是热闹非凡,可不就把这西湖之水染成了红色嘛!” 陈宪挠了挠头,笑道:“确实如此。” 今日陈宪闲来无事,便跟着小钗到了这环采楼赁来的画舫,看她教授后辈们弹琴唱曲,之后陈宪只觉得这冬天的西湖景致秀雅,便硬拉着小钗寻了个小舟要找一找独钓寒江雪的感觉。 现在感觉倒是找到了,就是冻得不行。 陈宪瞧着陆小钗主仆二人冻的鼻尖发红的样子,便吩咐了船家划回画舫。 “咦!”小钗刚踏上画舫,便惊喜的抬手一指画舫前方的人,说道:“像是湘云姐姐也带人来了!” 陈宪循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远远的望见穿着一身青色缎袍的湘云,果然正巧笑嫣嫣的陪着一个华服男子向画舫的二楼舷梯走去。 他依稀记得听人说湘云似乎是遇到了个京城来的巨富,想来便是这人了,陈宪来了兴趣,便笑道:“走,咱们看看去!” 陆小钗抿嘴想了想,脸上有些笑意升起:“好!” 陈宪可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便一拉她的小手,兴致勃勃的撵了过去。 陈宪拉着陆小钗上了二层,远远的就听到湘云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米公子,这里便是画舫的招待贵客的小厅了,您到时候坐在这儿便能看到奴家的舞姿……” 带走过一道牡丹屏风,就看到湘云和那米公子正并肩立在窗前,向西边观望。 此刻听到身后脚步,二人转过身来,湘云瞧见陈宪二人明显愣了愣,继而清脆的一笑,欠身行了礼,招呼道:“陈公子、小钗姐姐,你们也来了!” 说完,她又介绍起身边的人来:“这位是从京城来杭州游玩的米公子。” 陈宪抬头看向这人,只见他二十岁上下,双眉浓密,鼻梁挺拔,穿了一袭显得身材修长挺拔的淡紫色亮面盘领衫,腰间还悬着一柄镶嵌着南红珠的长剑,俨然一个偏偏少年郎,唯独是神色之间像是有些拘谨。 陈宪便大咧咧的一拱手:“陈宪,陈行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这人拘谨的望着陈宪,似是不太喜欢交流,迟疑了一瞬才道:“米郕。” 他又看向陈宪身边的陆小钗,只觉得眼前这为女子竟比湘云更美三分,尤其是顾盼之间的那种温婉气质,更是让人不由的心生怜惜之感。 湘云显然注意到了这一幕,神色间的黯然一闪即逝,旋即又笑道:“这位便是去年的花魁陆小钗!她早便和陈公子两情相悦,待得十五之后,陈公子便要为她梳拢赎身了!” “噢!”米郕恍然的点了点头,旋即便释然,目光看向身边明媚如花的湘云,心中暗道:春花秋菊,各有其美。 突然他又想到什么,开口问道:“陈行之……陈公子,您便是湘云姑娘所说的那位才子吧!你的词作我看过,果然文章藻丽,花团锦簇!” “才子可不敢当!”陈宪急忙摆了摆手,自顾自的寻了个椅子坐下,说道:“米公子此次来杭州,莫不是家中有生意?” 米郕听他这么一问,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黯然,他虽然巧妙的轻轻咳嗽了一声遮掩了过去,却依然被陈宪察觉。 米郕迟疑良久,方才坐到了陈宪身边,说道:“并无生意,只是常年在京中闷得久了,刚过了年又无甚事情,便到这南方来看上一看。” 关于这米郕到底有啥事情,陈宪也懒得深究,见他适才似乎有些黯然,就满脸笑意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咧咧的说道:“没事儿出来转转也好,既能散心,又能遇得如湘云这般热情如夏,娇美如花的姑娘!” 湘云被陈宪这么一夸,只觉得心中高兴,便掩面一笑,佯作羞臊道:“陈公子过誉啦,湘云去泡茶!” 第三十六章 难民 米郕被陈宪拍了拍肩膀,显然是有些不适应,扭捏了许久,才勉强笑着感慨道:“陈公子的那句我是人间惆怅客,我前日里才从湘云姑娘处读到,实在是让人闻之便觉有孤寂之感。” 陈宪哪里爱听这个闷葫芦般的贵公子夸赞,但这人既然能得湘云姑娘的青睐,多少也得给点面子,他又恬不知耻的想到:不然湘云若是再迷上了自己,嚷嚷着要赎身的话,这老妖婆恐怕会雇人给自己绑上石头沉到这西湖里去了。 想了一大堆,他才见到米郕正怔怔的看向室内的装饰,未免空气尴尬,便说道:“米兄,你这次来可来对了时候,这每天一度的花魁艳选,乃是一等一的热闹事儿。” 米郕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说道:“我在京中也看过几次花魁大比,的确是热闹不过杭州。” 陈宪得意洋洋的说道:“哈哈,米兄既然来了这烟花之地,自然要好生看上一看!” “是啊!”米郕点了点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若是能一直待在这里,倒也让人心中欢喜。” 陈宪听他这么说,当即便想到了老言当日教育自己的那番话,立刻拿出来,教育起这厮道:“杭州再怎么丰腴富庶,但却只是江南的一隅之地,而京城方是这大明的中心。” 说到这里,陈宪脸色严肃了一些,颇有些老言当日教育他的架势:“若是只贪图享乐舒适,只能让人忘记了宏图远志!逐渐沦陷在温柔乡之中,失去了人最宝贵的进取之心。” 米郕听了陈宪一番话,竟是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怅然一叹,勉强附和:“陈兄说的有道理。” 诶,我说了这么多,这人咋就不听劝呢! 陈宪顿时就体味到了老言当时的滋味,心头愤愤然,直接将老言的原话搬出来说道:“我辈读书人,自当要将国计民生放在心头,苦读圣贤书便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米郕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有理!” 见这小子简直油盐不进,陈宪顿时心中窝火:这小子着实不思进取,居然比自己还顽固!不过……自己不也是想着当个富家翁,欢欢喜喜的过此一生吗? 不一会儿,陆小钗和湘云一同抬着茶盘走了过来,这两位佳人一位知书达理、温润典雅,一位活泼外向,顾盼生姿,一时间就把陈宪心中的愤愤冲散了。 几人在这画舫之中坐了片刻,又登上三层的画舫顶部,一览这冬日的湖光山色,旋即见天色将暗,便约好了十五傍晚时候再来这西湖相会,才登上马车,一前一后的离去了。 待两架马车行到城门之前,就听到马车外面人声喧嚣,陈宪挑开车帘,看到城门的西边零散坐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便疑惑问前面的车夫:“这是怎么回事儿?” “唉!”车夫叹了口气,说道:“去年大旱,嘉、湖二府受难最重,虽然朝廷免了几十万石的秋粮,可是这粮,百姓却是买不起了!眼下这些,恐怕便是从嘉湖那边逃难过来的难民!” 既然免了秋粮,加上前两年的储备,当不至于粮价飙升啊! 陈宪正在疑惑,就听到身边的陆小钗唤道:“停车。” 马车徐徐停下,陆小钗脚步急急的向站在墙角边的一个小女孩走去,陈宪心知这难民之中鱼龙混杂,便是山贼劫匪也是常有,便紧紧地跟在陆小钗的身旁。 陆小钗今天穿了上白下蓝的缎面白菱袄,三千黑丝绾了个百合鬓,整个人在这寒天幕地的冬日,便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此时,这位画中仙子快步走到了一个五岁少许的小女孩面前,轻轻的蹲下身来。 陆小钗看着那小女孩衣衫褴褛,脸颊上满是黑灰的模样,只觉得心头一软,抿嘴柔声的唤道:“小妹妹。” 小女孩有些紧张的张了张嘴,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子中写了渴望,可是嘴里却只说出了一个字:“饿……” “吃的,有!”陆小钗急忙解开秀囊,拿出两个造型精美的桂花糕来,放在那小女孩颤巍巍伸来的手里。 跟在他们后面的米郕和湘云也下了车,此刻看到这一幕,湘云也匆忙的从车里取出她平日的糕点零食,快步跑了过去。 周围的难民逐渐的围了过来,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写满了沉默、木然的双眼充满期盼的望着两位分发零食的女子,伸着满是褶皱和淤泥的手。 陈宪侧脸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米郕,后者此刻正沉默不语的用悯然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一幕。 陆小钗那小小的秀囊中本就只有几块糕点,面对一群伸来的手,她神色似乎有些恍惚,不知所措。 湘云也早已经将那她点儿糕点分完了,此刻掐着腰笑嘻嘻的站起身来,拽了拽陆小钗的肩膀,说道:“妹妹,咱们走吧!” “噢!”陆小钗恍然点了点头,刚刚想要站起身来,却听到难民中有一人喊道:“这两个女子身上有财物,拿了也能换得钱财来!” 陈宪本就一直在惊着心,此刻一听这话,立刻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把将陆小钗搂了过来。 与此同时,适才喊话的那个五短三粗的男人也一挥黝黑的手,猛地向陆小钗扑来。 “滚!”陈宪毫不犹豫的一侧身,抬腿就踹了过去。 “嘭!”这一脚又急又快,正正的踹中了这粗汉的小腹,将他踹的向后踉跄了两步。 随着这呼声惊起的另外两个难民,却是向湘云扑了过去。 陈宪此时从后面搂着陆小钗,根本无力去帮助慌慌张张向后退去的湘云。 米郕脸色变了变,旋即踏前一步,抽出腰间那柄用来装饰的剑柄点缀着南红的长剑,一只手揽过湘云的肩膀,将她挡在身后。 “铮——”长剑横于米郕和那两人之间。 此时的米郕紧紧抿着薄唇,他握着剑的手也在轻轻的颤抖,显然是少有和人拔剑相向,因此有些色厉内敛,他强压心头的惧意,扶着身后的女子缓缓后退,同时脸色严肃的颤声道:“速速退去!” 陈宪在旁边看到这一幕,便觉得想笑——您握剑的姿势都有问题,说个话儿还发出颤声,别人能怕你才出了鬼! 第三十七章 身世 第三十八章 不似男儿 “胡闹,今日高大人移驾来你这环采楼,便是想要听一听湘云姑娘的那篇一首情词!你让漱泉唱曲又有何用!湘云到底在陪什么贵客!”这声音,陈宪听来有些熟悉,略一回想,竟是自己之前为他颁奖的大明第一影帝黄邵,黄知县! 湘云脸色变了变,抬眸望了一眼陆小钗,旋即又瞥到了米郕的脸上,见后者面无表情,竟然像是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便隐隐有些酸意,开口小声说道:“奴家……过去?” “不。”米郕坚定的摇了摇头。 湘云脸颊上掠过一丝喜色,还未开口说话,外面声音又传了过来,似乎是凤娘已经小声的告诉了贵客的身份,便听这黄知县语气间的那股子颐指气使少了几分,转口道:“我倒是谁呢,原来是行之啊!他们在哪间?如此甚好,叫他一并来东阁见我!” “唔!”陈宪只觉得人在家中坐,祸打天上来,自己又要昧着良心跟这姓黄的去演戏去了? 心中虽然这么想,奈何这知县的面子不给那是万万不行的,他便站起身来,朝着米郕拱了拱手说道:“米兄稍坐片刻,我去应付一下!” 米郕却也站起身来,说道:“同去。” 既然这身份显贵的米郕也要去,那湘云自然而然的便起身相随,陆小钗刚跟上来,就看陈宪冲自己摇了摇头,笑着说:“忙了一天,小钗你便回去休息吧!” 陆小钗怔了怔,却也只能温婉的点了点头。 陈宪绕着环廊走到东侧雅间门前,便听到里面恭维声传来:“学生早在京城便耳闻杭州知府高大人清正廉洁,体恤下民,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嗡嗡作响的男低音回应道:“谬赞了,定波才名在京中声名赫赫,便是李时勉先生也在信中提过!” 陈宪叩响了门,李懋李时勉可不是一般人,不仅是刚刚卸任国子监祭酒,更是当代士林文坛的魁首人物,这高大人果然人如其姓——他提及李时勉,便是有意无意间抬高了自己在士林间的地位,同时又不忘了夸赞这个劳什子定波。 “嘎吱。”门被婢女拉开,赫然便能瞧见这厅中坐着四人,坐在正中首座的那人四十岁多些,蓄着长须,两条眉毛又黑又浓,显然便是这位杭州城的知府高大人了。 黄邵坐在这人右侧,此刻抬眸瞧见陈宪,便乐呵呵的笑道:“行之,你来了!快些见过高安高大人!” 高安此刻的表情却有些怪异,他虚按了桌面,似乎是想要站起来,却见坐在他左侧的那人开口了:“高大人,这位便是同我一起来杭州散心的米郕,米公子!” 这人声音陈宪听过,应该便是什么定波才子。 高安怔了几息,继而站起身来,径自向二人行去,满脸笑意的说道:“原来这位便是京中的米郕公子!哦,这位便是黄大人所提及的近来声名鹊起的陈行之吧!” 陈宪笑着揖首,心中暗道:这高安明显认识米郕,这小子花钱如流水,又能够让知府亲自起身相接,身份绝不简单,或许最少也得有个三品大员的老子当靠山吧? 米郕却不尴不尬的笑了笑,有些拘谨的说道:“我本与杭州第一才子陈行之在西边听湘云姑娘唱曲儿,想不到高大人竟在此音律上也为同好!” 坐在黄邵下侧的一名三十多岁带着幅巾的文士听了米郕这话,却轻轻的哼了一声,不悦之色清楚的摆在了脸上。 而高安听了这番话,脸色却在霎时间难看了几许。 他迟疑了几息,理了理心情,便恢复如常,点了点头,嗡声道:“那便坐吧!” 陈宪和米郕落了坐,才知道这一桌人竟然都不简单。 知府高安、知县黄邵就不用说了,而黄邵左侧的则是陈宪早有耳闻的杭州第一才子金文圣,适才米郕说自己是第一才子,难怪他此时脸上还带着郁色,至于高安右侧那个定波,更是不得了,他竟然是以才学名满京都的樊明,樊定波,俨然便是京城的第一才子! 四个人朝这儿一坐,单是在士林之中的名气,便能将一众书生吓的脸色发白了! 陈宪心头揶揄,难怪这黄邵点名要湘云来唱曲子,感情是这桌人规格太高了。 待众人都落了座,客套话说完之后,湘云才欠身行礼,悄无声息的行到了隔间之中,抚琴低唱。 高安闻着曲子响起,才抚须爽朗一笑:“今日黄大人的这番安排,竟有京杭两地的第一才子,还有……米公子这等贵人,着实让本官忍不住感慨我大明朝文风鼎盛!能与如此一桌雅士同聚此间,实乃一大乐事!” 说罢,他拾起面前酒盅,说道:“便为这国运昌隆,鼎鼎文风饮这第一杯!请!” 陈宪陪着笑脸捏着杯子,却暗自腹诽:今儿个我们在城外还险些被难民捅了,这就是你说的国运昌隆? 此时湘云的低吟浅唱徐徐而来,她的嗓音清澈婉转,便像是山涧之间流淌的灵动溪水,让人听来便觉得心头顺畅欢喜,却和陆小钗的那种空寂悠远、空谷幽兰般的演绎迥然不同了。 此时她唱的便是陈宪送给她的那篇一剪梅,这本就是一代文豪唐寅以女子口吻所作的闺怨词,此刻由湘云经过多日的习练演绎而来,让人只觉得眼前仿似有一位钟灵俊秀的佳人,正孤单的坐在妆台之前,用黄鹂般清澈通透的歌声来思念离去的情郎。 她唱到“别后相思是几时”这一句的时候,更让人觉得这位女子正气鼓鼓的撅着小嘴,脆生生的呼唤着——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妙啊!行之这词也秒极,湘云这歌也秒极!”这邀请湘云唱曲是黄邵为拍知府马屁而想到的,此刻见湘云虽然人在小小的隔间之中,却仅用歌声,便将诸人的注意力吸引,他心头暗自得意,便笑道:“高大人,我等这第二杯,便为湘云姑娘这曲子而共饮如何?” 高安点了点头,众人便又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金文圣却藉着酒劲不屑的笑了笑,继而双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樊明,征询意见道:“虽然辞藻华丽,却尽是些闺中怨事、离别惆怅,实在不似男儿做所,定波兄觉得呢?” 第三十九章 飞花 第四十章 苏词才是王道 第四十一章 真是太遗憾了 第四十二章 群贤毕至 第四十三章 登舫 第四十四章 百花选魁 第四十五章 强强联手 第四十六章 一封口信 第四十七章 决战诗会之巅 第四十八章 梁婉儿 第四十九章 什么才是高达 “好——”说完这话,只听整个湖面都传起了阵阵欢呼。 “怎么样!”钱瑾又凑了过来,用胳膊肘子顶了顶闷闷不乐的陈宪,说道:“湘云该不是她的对手吧?” “切,比起我家小钗差的太远。”陈宪不屑的一撇嘴,继而悻悻的向屋里走去,口中自言自语道:“小爷我今晚就要叫他们看看什么才是高达……” “诶,我东家干什么去了?干嘛不看比赛呢?”一直趴在二人身前的孙笑松满脸无辜的转过头来,愕然问道。 钱瑾嘴角抽了抽,苦笑道:“你东家怕是疯了,搞那个什么高达去了……” 梁婉儿抿唇读完了那两篇词,竟仿似记住了一般,将纸交予身侧的女婢,继而嘴角含笑,轻轻的一扬肩上的披帛,整个人便如被这湖边清风吹拂而起一般的舞动起来。 那两条蓝色的披帛,在空中随着她的展臂俯身,灵动飘舞竟似活了过来,更为这妙曼舞姿添上了几分仙意。 “水柳渐枯,新月半凋,放眼残红惨绿。 北客登临,正是浓冬时节, 坐客疏狂,春未知人处……” 不知何时,整个湖边再无一丝一缕的声音,仿似天地间只有那宛若天籁的歌声,以及那妙曼的舞姿…… “哼!”观湖台后面的小楼里,宋金凤狠狠的用力将窗子合上,外面的丝竹声便小得多了。 她转过身来看向静坐在一旁的湘云和陆小钗,愤愤不平的说道:“陈宪这厮平日里不是能得很吗!不是和知府知县都相交莫逆吗!怎么连两个只会写词的才子都劝不住!” “凤娘……”陆小钗柔柔的唤了一声,她见宋金凤将这无名火撒到情郎头上,自然有些不乐意,缓缓开口道:“陈郎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左右他们的想法……” 说完,她余光又瞥到身侧的湘云似乎正满脸愁苦,便柔声宽慰起来:“湘云姐姐也莫要太过担心,姐姐的琴唱也是一绝,比之小钗都要强得多呢!” “唉……”湘云叹了口气,秀眉拧在一起,小声的说道:“其实姐姐我本就没那个命儿,只是凤娘太过心急了……” “哼!”宋金凤见这二人在说悄悄话,心知肯定是关于自己的,她此刻一头邪火无处发泄,便又拧出陈宪来,狠狠道:“这个陈宪,我看他着实是不想再见到小钗你了!” “陈郎定然努力过了!”陆小钗脸上露出一丝焦虑,继而她抿了抿嘴,声音坚决的说道:“何况凤娘之前也不许陈郎和小钗见面,不还是拦不住么……” “你!你这个痴儿!”宋金凤听她这么一说,登时长眉一竖,只觉得自己怎么会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又生怕湘云也学会了她这般情痴,便急急的说道:“不提这厮了,马上就要到湘云了,小钗给她再查一遍妆容,另外再赶紧想想还有没有好词儿或者好法子吧!” 哪还有什么好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恐怕就只有陈宪之前所赠的那一篇“一曲情词”了。 “坐看冬湖月满空,斗悬孤山顶。 万古同日月,多事悲姓名……” 低回婉转的歌声,在清丽的曲调伴奏下,响彻了半个西湖。 明月皎白,佳人轻舞,这喧哗热闹的花魁艳选,竟因梁婉儿的且歌且舞而变得寂寥起来。 陈宪停驻了手中笔,看着上面犹自未干的墨迹,长吁了一口气,自语道:“抱歉抱歉,为了咱的终身大事,把您的高达都抬来了……” 樊定波伏在栏杆前,双眸定定的看向对面翩然起舞的女子,淡然开口道:“文圣这篇词写的不错,但我有一事不解。” 他身旁的金文圣连眼神都没挪转,淡淡回应道:“定波有何事不解?” “为何文圣兄会刻意让梁婉儿将花球抛给在下?”樊定波微微的眯起了眼,仿似是在自言自语。 金文圣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迟疑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没有把握赢你。” “呵呵,谁人又有把握赢得了?”樊定波叹息一声。 “但你我不同,我追捧梁婉儿,若梁婉儿败了,那我便败了。而我……”金文圣的话到此一顿,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他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和定波不同,定波将来出将入仕大好前程,而我不能败,尤其在杭州更不能败……” 樊定波忍不住扭脸看了过去,却见这位被称作杭州第一才子的金文圣,虽然仅仅三十许岁,但双鬓间却已隐然有银丝掠过…… 梁婉儿果然是歌舞双绝,当她将糅合了二位才子的这首词唱罢,身姿也仿若从仙境回到了现实。 “奴家告退。”她用那双饱含秋水的眸子环视着周围的那些高大的画舫,俯身行礼。 “绝妙——” “梁婉儿,我爱你……” 当她那婷婷袅袅的身姿,摇曳着走进入黑暗中后,全场的欢呼声、尖叫声简直振聋发聩。 湘云此刻站在黑暗之中,耳畔尽是那些关于梁婉儿的欢呼声,她轻轻抿了抿薄唇,悄无声息的将手心上的湿气偷偷抹去。 “嘭嘭——”又是两声爆竹巨响。 “下一位,环采阁,湘云姑娘……” 米郕的神色明显激动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适才刚走回舱边的陈宪,压低了声音道:“但愿湘云能够完美发挥,一举将梁婉儿适才的演绎压下去!” “放心吧。”陈宪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声道:“我是不会拿自己终身大事开玩笑的。” 米郕愣了愣,侧头望向陈宪,正待开口发问,却听主持的声音响起:“有杭州府钱塘县才子陈行之,赠词一篇。” “嗡——”陡然间,几乎舱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陈宪。 陈宪怡然自得的挑着眼扫了一圈这些家伙,最终停在了远处的金文圣和樊定波脸上。 樊定波还好,冲着陈宪揖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而金文圣则是面无表情的扑克脸,双眸阴沉的眼看了过来。 “怎么滴,都和樊大才子联手了,还怕被我夺了名头?”陈宪张口轻声说道。 金文圣离得老远,哪里能听到陈宪说的话,只能瞧见这厮盯着自己口唇在动,心中想着也不是什么好话,便转过头去。 钱瑾挠着头,小声问道:“行之,真没问题?” “我东家是什么人,不是我东家,你们谁还能告诉我摩擦力是怎么回事吗!”孙笑松反而坚定的站在了陈宪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