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双城 第二章 不悔 第三章 兄魅 通常情况下,人们习惯用“命中注定”形容某人悲惨的身世,用“冥冥之中”形容某人离奇的遭遇。巧的是,两个词不但意思相近,而且都和命运有关。 可惜的是,相近并不等于相同,两者始终存在区别。更可惜的是,这种区别非人力所能掌控。无法掌控,也就无法改变,甚至有时候,只能以梦境传递信息。 八岁那年,宁浩被孟云夫妇收养。许是命中注定,小他两岁的妹妹宁涵,也在同一天被另一对夫妻领养。 不巧的是,两家相隔千里,加上养父母的阻拦,兄妹俩失去了联系。虽然无法见面,可亲情斩不断,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对方,希望有朝一日兄妹重逢。 岁月如流水,眨眼功夫,十五年过去了,宁浩和宁涵也变成了俊男美女。如果说谁变化最大,那么答案肯定是宁浩。硕士毕业的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主管,成为众人羡慕的精英人士。 凡事都有利弊,就像宁浩,虽然事业有成,但忙碌不堪。 也正由于此,他的睡眠一直很差,几乎天天晚上做梦,最近更是愈发严重。因为公司拓展了业务,宁浩又是主要负责人,所以工作压力非常大。就在五天前,他接到了新的任务。 董事长想查看项目进展,总经理让宁浩准备资料,并且要求三天内务必完成。为了按时完成任务,宁浩熬了两个通宵,终于准备好了全部资料。许是累过头了,回到家的当晚,他饭都没吃就睡了。 宁浩虽然闭着双眼,意识也迷迷糊糊,大脑却依然活跃。不大功夫,他就开始做梦了,与往常不同,这次做的是噩梦,而且和她有关。 在梦里,宁浩看见了宁涵,他高兴的想去拥抱妹妹。然而,他伸出的手次次落空,更诡异的是,宁涵也随着他的动作忽隐忽现。望着不停闪现的妹妹,宁浩惊惧万分。 “你躲我干嘛?不许躲!” 当宁浩再一次拥抱宁涵失败后,他忍无可忍的喊了起来。 “哥,我没躲,我就在这里。” 面对哥哥的质问,宁涵万般委屈,她哭哭啼啼的解释,伤心的样子让宁浩心疼不已。 “小涵不哭,都是哥不好,哥不该发脾气。” 望着抽噎不止的妹妹,宁浩慌得连连解释,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宁涵急急地打断了。 “哥,你在哪?你快来!” 骤然而至的两个问题,使得宁浩大为不解。他明明站在她的面前,她也看得清清楚楚,既然这样还问在哪,这委实太离谱了…… 宁浩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却发现刚才还好好的宁涵,此刻却披头散发双眼流血。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宁浩大喊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回想刚才梦中的场景,以及宁涵那些反常的表现,宁浩心有余悸的同时觉得很不对劲。紧接着,让他坐立难安的的心堵又开始了。 以此同时,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宁涵,出事了! 他对自己的预感笃定不已,因为这种感觉,是专属亲人之间的特殊感应。天还没亮,宁浩就匆匆离开了家,临走之际,他偷偷拿走了宁涵的联系方式。 当宁浩循着地址找到宁涵的养父母家,当他忐忑不安的敲开那扇房门时,他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满脸愁容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宁涵的养母孟云。 孟云并未见过宁浩,加上天生脾气冷淡,对他自然不会热情。望着眼前陌生的小伙,孟云不耐烦地问了一句“你找谁?”话音还没落,她已经准备关门了。 宁浩原以为孟云是个和颜悦色的人,谁想她竟然这么冷漠,他当下就有种厌烦的感觉。为了妹妹宁涵,他只能将心中的不满强压下去,忍怒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得知宁浩的身份和来意后,孟云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很快,她就稳定了心神,客气的将宁浩请入屋内。 “阿姨,我妹妹呢?她在哪?” 宁浩刚进房间,就开始心堵发慌,他知道这不是好兆头,所以迫不及待地问孟云。 “宁浩,涵涵她,她自杀了……” “你说什么?!” 孟云磕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震惊不已的宁浩打断了。 噩梦成真,对应的还是至亲,这种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何况宁浩对孟云并没有好印象,或者说,他根本在怀疑宁涵的死。 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宁浩才反应过来,他刚想细问事情经过,孟云却抢先开口了。 “涵涵虽说是领养的,但她从小乖巧懂事,和我们的感情也很深,我和他爸都很疼她,连说她一句都舍不得。这次的事怪我,她没考好就没考好,我批评她干嘛?这孩子向来自尊心强……” 孟云说到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圈也红了起来。恰在此时,孟云的丈夫林枫回来了,得知宁浩的来意后,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进屋了。 看见丈夫进屋,孟云忙跟了过去。 此时此刻,客厅就剩下宁浩一人,他拿出准备好的录音设备,将它放到沙发拐角处。刚做完这一切,孟云就出来了,宁浩和她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宁浩并没走远,他来到附近一家宾馆办理了住宿手续。走进客房,宁浩立刻打开手提电脑,将录音设备调了出来。三个小时后,他知道了宁涵的真正死因。 在宁涵上高中之前,林枫确实对她不错。可惜宁涵初二那年,林枫所在的公司大裁员,他也因此失业。从那以后,他整个人性情大变,对宁涵更是看不顺眼,他觉得都是宁涵带来了霉运。 上周五晚上,宁涵回来取生活费,孟云有事不在,家里只有林枫一人。他那时刚被债主骂完,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看见宁涵更是气的破口大骂。 听到林枫又无缘无故的骂自己,宁涵也气的顶了几句嘴。谁料,就在她转身欲走之际,却被林枫猛地掐住脖子。渐渐的,宁涵的呼吸越来越弱…… 孟云回来的时候,宁涵已经成为了尸体。为了掩盖事实真相,他们伪造了杀人现场,对外则称宁涵因为成绩不理想,所以想不开自杀了。 把证据交给巡捕的那一刻,宁浩在心里暗暗说道:“小涵,你可以瞑目了。来世,咱们还做兄妹,哥一定好好陪你!” 第四章 兄弟 四季之中,沈凡最不喜欢冬天,因为他从小怕冷,因为他是孤儿。 往年还没进入供暖期之际,沈凡就已经着手准备了。他不是将电热丁拿出来摆在房子中间,就是将电热毯平平整整的铺在被褥下面,只等集中供暖的时间一到,便立刻打开这些取暖的工具。 沈凡租的房子没有暖气,他也不会租带暖气的房子,租金实在太高。 “谁让自己是个孤儿呢?没钱不说,就连病了也没个人照顾,要是小武在就好了,唉!” 想到小武,沈凡只觉鼻子一阵发酸,两行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沈凡家本就人丁稀薄,加上父母早亡亲戚又少,他更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所以他从小就渴望得到一份真诚的情谊。 也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在他升入初中的那一年遇见了小武。 小武和性格内向的沈凡不同,他热情大方,乐观善良,得知沈凡的身世后总是主动找他一起玩耍,并经常邀请沈凡去他家里做客。 在小武的陪伴和关心下,沈凡不再自卑沉默,他逐渐变得开朗起来,学习成绩也稳步提升。 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一路下来,顺风顺水。大学毕业后他留在了一座大城市,找到了一份还算满意的工作。 沈凡这边一帆风顺,小武那边却接连出事。初三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他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半年,因为车祸的原因,身体也落下了严重的病根。 身体不好,学习成绩跟着一落千丈,别说上大学了,就是普通高中小武也考不上。 在第三次中考落榜后,小武决定辍学打工。家里本就不富裕,肇事司机又逃逸数年,两次手术的费用都是家里人东借西凑的结果。 小武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想因为自己拖累整个家,何况父母还要养活年幼的妹妹。对于小武的决定,沈凡唏嘘不已,可再伤心也没有办法,他自己的学费还得依靠救助金。 临走之际,小武提出想和沈凡义结金兰,沈凡没有拒绝,两人就此成为异姓兄弟。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凡和小武的关系却越来越疏离了。原因很简单,大公司的白领瞧不起送快递的打工仔了。 小武开始并不知道沈凡厌恶自己,还以为沈凡是工作太忙所以才无法和他见面。直到有一天,小武看见再次拒绝自己的沈凡和同事们说说笑笑的走出公司时,他才明白了一切。 那天晚上,他给沈凡发了一条信息后再也没有出现。看到信息的刹那沈凡愣了愣,也仅仅是愣了愣,他又继续和同事们闲聊起来。 一个月前,正在加班的沈凡突然晕倒了,到医院检查后才知道自己病的不轻。 “小伙子,你得的可是脑瘤,而且,你还是赶紧想办法凑够手术费吧……” 医生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打在了他的头上,也终于打醒了他。他生病住院,没有一个同事看过他,平日里的关系融洽早就被无情的事实消耗殆尽。 借钱,根本不可能! 望着空荡荡的病房,沈凡愈发觉得孤独无助。就在他暗骂自己活该之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小武?!” 当沈凡看清站在自己面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时,难以置信的一声惊呼。 “我看朋友圈才知道你病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你……” 小武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还没说完,已经动手摆放起自己买来的一堆营养品和生活用品。 “我,我没事,就是血糖有点低,打几天针就好了。” 望着在病房里忙前忙后的小武,沈凡羞愧万分,说话的声音都毫无底气。 “你还骗我?我都问过医生了,我,咳咳……” 沈凡的谎言被小武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与此同时,他也如同被呛了一大口水似的咳嗽不止。 “小武,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看到小武咳得脸都红了,沈凡一个猛子坐了起来,刚想下床,却被一只手牢牢摁住了。 “我没事,感冒而已。你好好治病,赶紧养好身体,路还很长,咱们还要一起走下去。这里有五万块钱,是我打工攒的,你先拿着看病,我再想办法去借点钱,手术得尽快。” 小武说着拿出一张卡递到沈凡手中,自始至终,他从未恨过他。 “我一定会养好身体,余生的路,咱们还要一起走!” 没错,余生的路还要一起走,他们是一辈子的兄弟。 第五章 往事 第六章 无常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可真是最好的爱情祝福,我向往这样的爱情,也希望和心爱的人白头到老。齐北,你怎么不吭声?你是怎么想的?” 这是我经常挂在嘴边的话题,也是我经常问齐北的问题。好在每一次,他都是一样的回答。 “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我就怎么想,保证和你答案一致。” 齐北说的都是真心话,因为他对我的爱从未变过,而我对他亦是无比眷恋。为了他,我什么事都敢做,也什么事都愿意做。 我们彼此深爱着对方,爱的浓情蜜意,爱的难舍难分。为此,我还郑重其事的许诺:“秦小洛一定会和齐北相伴终生”,我相信自己的诺言一定会实现。 我承认我很自信,我也承认计划不如变化快。不然的话,我怎么会和齐北分手呢?这可真是太搞笑了,完全意想不到。 对我的诺言来说,它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其实这挺正常,毕竟命里注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饶是如此,我依然痛苦万分,哪怕此刻想起来,还是泪流满面。 “秦小洛,你有点出息行吗?过去多久的事了你还想着,记忆力也太好了吧!” 说话的功夫,小白走了过来,脸上全都是大写的不可思议。 “谁说我哭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还有,我的记忆力的确实不错。” 对于小白的不满,我向来针锋相对,有时候更是言辞激烈,好在他从来都不计较。没办法,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再说我就要走了。 说来也怪,我明明很讨厌这里,巴不得立刻消失,可真要离开了却又舍不得。确切的说,是舍不得小白,因为他对我实在太好了,就像一个疼爱小妹妹的大哥哥。 “大哥哥”,好亲切的称呼,我曾经也这么叫过他。不知不觉间,我又想到了齐北。 说来也怪,也不知道我今天怎么了,总是时不时就想起齐北,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吧。 只有将尘封已久的往事最后回忆一遍,才是真正的重新开始…… “小洛!” 正在凝神思考,猛不防小白突然开口,我的思绪随之中断。 “怎,怎么了?” 许是刚才那一声太过突兀的缘故,所以我的反应都迟钝了,就连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了。 “我没什么事,就是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别再像这次一样犯傻。” 话刚说完,小白转身欲走,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突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 对于我猝不及防的喊声,小白明显不知所以然,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夹杂着错愕。这一刻,我看着他颇具喜感的表情,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要重新开始,就和过去彻底了解。 想到这,我毫不犹豫的说道:“小白,请收听秦小洛的故事。” 小白向来聪明,自然知道“秦小洛的故事”是什么意思,他冲我笑了笑说道:“我早就想听你的故事了,请吧。” 话音刚落,小白就摆好了洗耳恭听的姿势,而我亦是对他会心一笑,缓缓开口。 论的话,我和齐北也是青梅竹马。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玩闹。他在哪我在哪,我在哪他在哪,总之没有分开过。 齐北长得好看,肤色白皙,眉眼俊秀,不像别的男孩那样粗狂。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暖阳在身,以致每次看到他,我都笑若春花。 从小学到高中,齐北一直是全校女生思慕的对象。为了能和齐大校草说句话,更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们总是变着法的送礼物。 不管是价值不菲的手表,还是时尚个性的钱包,又或者五颜六色的折纸幸运星,齐北都收到过。如果是别的男生收到女生送的礼物,不但心里甜如蜜,脸上更是乐开花。 可惜,齐北不是别的男生,面对堆积如山的礼物,他除了瞠目结舌就是无可奈何,最后都转送他人了。 和齐大男神比起来,我简直微不足道。长相既不出众,成绩也不优秀,关键身体还不好,普通的连陪衬都算不上。 不过有一点,我性格挺好,齐北总被我幽默的言语逗得捧腹大笑。 “我,我没事,就是肚子疼。小洛,你,你太严肃了,哈哈……” “你能不能坐正?东倒西歪的像什么样子?你是校草,不是笑草!” 在欢声笑语中,我俩的感情越来越深。 他喜欢我的性格,更欣赏我的为人,他告诉我:“小洛,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能得到齐北的赞誉我喜不自禁,饶是如此,我依旧装模做样的说:“谢谢帅哥夸奖,话说我什么时候虚伪过?” “没没没,你一直都很真实,行了吧?” “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听到这句话我就笑个不停,或许齐北太萌了吧。 “秦小洛,你能不能淑女点?当心笑的气喘。” “不……能……” 你说我笑,我笑你闹,我俩终于走到了一起。 恋爱中的情侣少不了出去玩,我和齐北也不例外,为了照顾彼此的兴趣和爱好,我们完全遵守公平原则。 如果这周我陪他去电玩城,那么下周他就陪我去游乐场,谁都不失望,谁都不生气,谁都很开心。每次出去,齐北都会紧紧牵着我的手,生怕我走丢似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俩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我们也准备步入婚姻的殿堂。婚姻不是儿戏,我们必须要告诉双方父母。 对于我和齐北的婚事,我爸妈并没意见,毕竟他们是看着他长大的,再说我俩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没什么可挑剔的。 得到我父母的肯定,齐北乐不可支,他向我保证:“小洛,我爸妈一定也没意见,你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话音未落,我的脸上已经落下一个滚烫的吻。 然而,我俩高兴的太早了,以致于忘了世上从不缺少“事与愿违”。齐北的父母不同意我俩的婚事。与其说是他父母反对,倒不如说是他母亲不接纳我。 齐北的母亲是一个舞蹈老师,人虽然长得漂亮,气质也很出众,但性子太过孤傲,总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其实我也想过她会反对,还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齐北,可他并不以为然。 他拉着我的手轻声安慰:“小洛,你不用担心,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他们肯定没意见,放心吧!” “齐北,我……” 我本想让他先给父母说一声,试探一下他们的意见,免得谈及此事不欢而散。只是齐北的自信,让我终究没有说出心里的话。 那天晚上,也就是齐北带我去他家,以准儿媳的身份见他父母的时候,他母亲大发雷霆。她喊来吼去都是一个意思,无非嫌弃我条件不够出众,身世不够显赫,非富即贵的家庭怎么配得上她儿子?! 人们常说“生死难料”,此话一点不假。比如有的人早上去上班,晚上却没回来,因为一场车祸让他魂飞魄散;比如有的人因为一口气没上来,被活活气死在世态炎凉的人间,就像我。 那天晚上,我无法承受齐北母亲的肆意辱骂,以致心脏病突然发作,匆匆离开了人世。我和小白也因此认识了,是他叹息着将我领到这里的,也是他帮我抹除了之前的记忆。 这次要不是我开始新的人生,他才不会将之前的记忆还给我。差点忘了,小白不叫小白,他叫白无常…… 第七章 雨夜 现实题材 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可是那一年的秋天,整日阴霾密布,灰蒙蒙的一片。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个多月,仍没有停的意思。乡亲们都说老天遇到伤心事了,泪水滴个没完没了,怕是要等到心情好了才能见晴。 地里,棉桃霉烂了,裂开皮的玉米已经变黑,辣椒落了一地,红红的一层。成熟的庄稼打了水漂,大家伙心里难受,时不时仰头望天,不断地摇头叹气。 然而再心疼也无奈,只能各自回家躺着,任由思绪信马由缰。 村支书李正义翻了翻睡麻的身体,揉了一下惺忪的双眼,这才想起好多天都没去看王大娘,不知她老人家怎么样了。他一边穿衣下床,一边喊妻子取伞。 “天快黑了,雨又大,你出去干嘛?” 妻子望着外面的天,不高兴的嘟囔着。 李正义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不到六点钟,他拿过雨伞向门外走去。王大娘住的偏僻,房子又破旧,好几处都漏雨。李正义在泥水里艰难地走着,大约二十分钟后,总算到地方了。见门虚掩着,他伸手推开。 “大娘,大娘”的喊了两声,没有人答应,只有“叮咚”的滴水声。屋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李正义在墙上摸索许久都没找到灯绳。蓦的一下,他想起王大娘从不用灯。没办法,他只得打开窗户,才透进一些昏暗的亮光。 借着光向床上看去,李正义看见一个塑料盆,房上漏下的雨水掉在盆里,溅起小小的水花,被褥全湿透了。他预感到不好,忙跑到门外喊了几声,还是没人答应。 下着这么大的雨,一个盲人老太太能去哪里?李正义越想越不对,他忙跑到村民组长家询问:“看见王大娘没有?” “没看见。” “王大娘不见了,快叫人去村子找找。” 王大娘不见了,人们奔走相告。直到这时,麻木的庄稼人才想起孤苦伶仃的王大娘,感到内疚,良心受到责备,只有赶快找到她,才是唯一的弥补。 “王大娘,王大娘……” 男女老少的呼唤声连成一片,手电筒的光柱一闪一闪,在茫茫雨夜里显得格外刺眼。 王大娘是个苦命人,人生的倒霉事都叫她摊上了。五岁那年,她的老家遭了水灾,颗粒无收。为了活命,他父亲用扁担挑着她和姐姐,母亲抱着弟弟,一路逃难来到了这里。 那年月,穷人不管走到哪里,日子都像黄连一样苦。看着瘦的皮包骨头的三个孩子,父母含着眼泪把她送给了一户姓陈的老汉。陈家也是贫苦人家,没有一分地,住在村头的两间草棚内。 陈老汉的老伴给人织织纺纺,陈老汉和儿子大柱长年扛活挣点钱,勉强可以糊口。大柱已经二十多了,因为家里穷还没娶媳妇,王大娘就成了陈家的童养媳。十六岁那年,她和大柱圆了房。 大柱虽然大她二十岁,但也知冷知热,陈老汉和老伴也疼爱儿媳,日子虽苦倒也和气。十九岁时,王大娘有了儿子虎娃,一家人爱若掌上明珠。后来,他们又在草滩开了一亩多地,种了五谷杂粮,生活慢慢有了转机。 就在这时,王大娘的婆婆得了痨病,无钱医治去世了。陈老汉给人扛活积劳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为了埋葬父母,大柱向财主石百利借了二十块大洋的高利贷。因为还不起钱,大柱只好给石百利当长工。 三年下来,大柱累得腰弯背驼,又染上重病,一命呜呼。王大娘孤儿寡母,才用一张草席卷了丈夫枯瘦的尸体,石百利就迫不及待的上门讨债,将草滩上的一亩薄地抢了去。 王大娘伤心欲绝,几次都想寻死,可为了孩子,她咬牙活了下来。王大娘带着虎娃沿街乞讨,熬过了十年饥寒交迫的岁月。解放后,王大娘终于扔掉了乞讨棍,并分到了三亩地,虎娃也长大成人。 虎娃像他父亲,既能吃苦耐劳,还是料理庄稼的好手。看着孝顺懂事的儿子,王大娘心满意足,早早给他娶了媳妇。婚后第二年,王大娘就有了大胖孙子,取名盼盼。 抗美援朝时期,虎娃参军去了前线,一年后,他牺牲在朝国战场上。得知消息,王大娘痛哭一场,她劝慰媳妇要挺住,盼盼还小。擦干眼泪,王大娘用烈士抚恤金翻修了房子,以一个女人瘦弱的肩膀挑起了这个家。 大炼钢铁那阵,王大娘组织妇女捞铁沙,根本顾不上家。媳妇也忙前忙后的参加劳动,幼小的盼盼只能自己去学校。一天放学,盼盼没带钥匙进不了门,他跑到河边找妈妈,谁料失足落水淹死了。 突如其来的不幸,犹如睛空霹雳,震得王大娘当即倒地。在场众人见状,慌得又是掐人中又是晃胳膊,折腾了大半天,王大娘总算醒了过来。 她哭喊着叫孙子的乳名,肝肠寸断的样子让观者纷纷落泪。盼盼是陈家的独苗,他的死对王大娘的打击很大,没见天功夫就憔悴不堪,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儿子和孙子虽然都不在了,但媳妇还年轻,王大娘不想也不愿意耽误她,她劝媳妇改嫁。看着年迈的婆婆,媳妇不忍心离开,但想到日后的惨淡光景,她最终还是走了。 媳妇走后,就剩王大娘孑然一身,她开始了孤苦伶仃的生活。毕竟是苦水中泡大的人,王大娘并没觉得日子艰难,就是话越来越少,再也不见往日的笑容。 王大娘喜欢孩子,她把村里的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孙子。只要逢年过节,她就用补助金给孩子们买糖吃。瞅着那一张张甜甜的笑脸,她也觉得开心,只是寂静的夜里,她依然会悄悄流泪。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王大娘的岁数越来越大了。为了她的身体考虑,村长和队长都让她在家休息,可她却不高兴的说:“我年纪虽然大了,但身子骨还硬朗,就算干不了重活,还能干些轻活。 王大娘言出必行,不是帮队上晒棉花,就是看场院,总之闲不住。 都说年龄不饶人,王大娘毕竟八十多岁了,手脚都不利索。一天晚上,她起来喝水,却不慎摔倒在地。因为身边没人,王大娘又无法起来,她只能趴在冰冷的地上。 直到第二天中午,有人听见断断续续的呼救声,才发现了气息奄奄的王大娘。那一次,是李正义将她背着送去了医院。坐在病床前,看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李正义很难过。 他拉着王大娘枯瘦如柴的手,轻声安慰道:“大娘,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您。以后您不管有啥事就跟我说,我一定帮您解决。”听着李正义暖心的话,王大娘流着泪点了点头。 打那以后,李正义时常去看望王大娘,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李正义的真诚让王大娘很感动,可惜,他终究不是她的虎娃和盼盼…… 暴风骤雨的夜晚,玉米叶被吹打的“哗哗”作响,衬的乡亲们的呼唤声疲惫而微弱。 “快看,王大娘的拐杖!” 雨幕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这还有一只鞋。” 紧接着,又响起了一个惊喜的声音。 “王大娘,王大娘……” 人们齐声呼唤,却始终不见回声。空旷的河面,白浪翻滚,只 听到咆哮的涛声。有人忍不住埋怨王大娘,黑天半夜跑出来干啥。话虽如此,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不管白天黑夜,在王大娘眼里都一样。 也许雨夜总让人心生感慨,乡亲们的议论逐渐多了起来。有说青纱帐里有狼,王大娘怕是让狼伤了;有说老天见王大娘可怜,所以接她享福去了,也不用受罪了…… 乡亲们的议论让李正义更加难受,他心里清楚得很,出了王大娘的家门,只有这一条路通到河边,她还能去哪里呢? 想到这,李正义抬头望向夜空,雨水落了他一脸,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看了看波浪翻滚的河面,李正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地说道:“走吧,天黑了。” 话音刚落,他迅速转身,一滴泪水恰好落下。 第八章 红包 现实题材 第九章 相遇(上) 世界上有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因为你的亲历不一定是他的亲历,他的亲历你也不一定相信,所以没有标准答案。 虽然说不清楚但确实发生过,其实这也正常,毕竟天下之大,谁都有可能遇到诡异之事。 小敏和我是无话不谈的挚友,关系铁到连诅咒我的话都敢说。因为脾气相投爱好相近,所以我俩都喜欢聊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 有一次,当我俩从电影院出来聊起刚才看过的恐怖电影时,小敏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害怕了?总聊这些也确实阴森,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看着脸色凝重的小敏我觉得很奇怪,平时聊这些的时候她都是无拘无束很轻松的样子,从来没有出现过像现在这样既惊骇又疑惑的表情。 “我不是害怕,而是想起那件事了。” “哪件事?哦,你是说,坑里的女人?!” 倏地一下,我恍然大悟,一个女人的身影随之出现。不,不对,她到底…… 思绪纷飞之际,小敏缓缓开口了。 “我的确想起她了,也许电影中的某些片段触动了我的内心,所以想起了那年夏天的事情。” 那年夏天,小敏八岁,还是一个穿着红裙子到处疯跑的小姑娘。 小敏爱玩,她外婆家又恰好在乡下,地方宽敞孩子又多,所以暑假第一天她就嚷着闹着要去乡下玩。 小敏的父母本不愿送她去,因为她腹泻刚好,身体还比较虚。奈何经不住小敏的死缠硬磨和哭闹不休,只能将她送到了外婆家。 回到外婆家的当天,小敏就和一堆孩子玩的不亦乐乎。乡下孩子不像城里孩子礼貌而冷淡,他们热情又淳朴,对小敏就像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 小敏亦是开心坏了,她跟着他们上树摘果,下河摸鱼,玩的忘了时间,玩的看见了她。 她和小敏在那个夏天的晚上,在一个空荡荡的土坑里相遇了。土坑是小敏和大家捉迷藏的时候发现的,也是她迷失方向的证明。 虽然她们都在坑里,虽然她们都身穿红裙,但出现的方式却不一样。小敏是玩捉迷藏跳下坑的,她是无声无息突然出现的。 她站在坑里,一身红裙,一动不动。 小敏瞥见了身旁的那抹红,她看着身穿红裙的她,哆哆嗦嗦的说道:“姐姐,你不要过来,我害怕……” 第二天晚上,小敏终于醒了。 看见外孙女醒来,小敏的外婆又惊又喜,她哭喊着准备将外孙女楼进怀中。 就在这时,小敏脱口而出了一声“桂香!” 一声桂香,惊的老人浑身打颤,她不断追问小敏说什么?当确定那两个字就是“桂香”时,老人家的脸惨白如纸。 桂香桂香,桂花飘香,名字动听,人却早死。 一个死人的名字,一个死去多年连乡里乡亲都几乎忘了的名字,竟然被一个才从城里来的小姑娘叫了出来,这怎能不让人惊骇?况且她们之间没有丁点联系。 这种不应该有的奇诡,让众人不约而同“啊”了一声。 或许是外婆的哭声太过凄厉,或许是众人的惊呼太过惊悚,总之小敏一个哆嗦,回过了神。 “外婆,你为什么哭啊?” 看着泪水不断低落的外婆,小敏怯怯的问道。 “敏呀,你告诉外婆,你怎么会在那个土坑里面?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桂香的?你,你……” 当老人强压着恐惧问完所有的问题后,已是泣不成声的快要晕厥了。望着不停大口喘气的外婆,小敏赶紧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听完小敏的讲述,老人一声不吭,那满脸不敢置信的神情似乎就要永远定格了。 “外婆,桂香姐姐是谁?她为什么看见我就哭呢?哭的好伤心好伤心。” 过了好一会,小敏纯真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种让人窒息的安静。 “你说桂香看见你哭了?她是不是也穿着一条红裙子?她,她,唉……” 望着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外孙女,老人嗫嚅了半天,还是说出了一切。 桂香出生的地方叫做“桂村”,桂村种满了桂花,每到花开季节,丛桂怒放,香气扑鼻。 桂香是个生性活泼的女孩,长得和桂花一样漂亮,可惜命运不济,她是个苦命的孩子。父母在她五岁的时候先后去世,只剩一个大她五岁的姐姐桂芳。 桂芳和桂香不同,她是一个脾性柔和,乖巧安静的姑娘,家里的不幸让她比同龄少女多了一份饱经风霜的惆怅。 桂芳对自己唯一的妹妹疼爱无比,在她的悉心照顾下,桂香越长越大,越变越美。 日子虽然过得艰辛,但姐俩却快乐知足。 幸福总是转瞬即逝,桂香十五岁的时候,不幸再次降临。 第十章 相遇(下) 那年夏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热得让人呼天喊地,热的让人只觉诡异。不管走到哪里,不管时候早晚,等着你的都是热浪滚滚。 一天晌午,正在家里绣花的桂芳热得实在受不了了,她打算叫上妹妹一起去村头的小河洗洗头发,不巧桂香睡着了。 瞧见妹妹睡得香甜,桂芳当然不忍打扰,她独自一人走了。出门的时候,她换上一条簇新的红裙子。 那是她心心念念许多年,终于攒够钱买来布亲手裁剪缝制好的。刚洗完头,桂芳就迫不及待的换上了红裙子,她对着河水左顾右盼,欣喜不已。 就在桂芳高兴的准备上岸之际,不慎踩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紧接着脚下一滑,摔入水中。 这一摔,硬是将一个活人变成了一个死人,谁能想到桂芳摔倒之处正是暗流之地?世事无常,她终是不情不愿的走了…… 你竭尽全力将我养大,却没给我报恩的机会,这样的结局怎能不叫我肝肠寸断? 缘起缘灭,姐妹情尽,桂芳的死对桂香打击很大。 为了安葬姐姐,桂香思来想去将嘴唇都咬破了,最终跑去了李猛家。 李猛是村里出了名的富户,祖上几代经商积攒了不少钱。奈何钱财虽多,却人丁稀薄,他只有一个傻儿子。 李文的名字还是李猛亲自取的,寓意儿子能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文化人。然而造化弄人,李文是个天生的傻子。 儿子再傻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了李文的终身大事,向来霸道暴躁的李猛也不得不四处求人说媒。 媒人找了不少,好话说了很多,但好几年过去了,李文仍是傻傻一个人在村里跑来跑去。 想想也是,一辈子守着一个傻子,哪家姑娘愿意呢? 再说李猛和妻子武利都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口碑差,一个蛮横霸道一个心胸狭窄,要不是桂芳出事,桂香为了安葬姐姐,李文这辈子怕是都得打光棍了。 虽说这门婚事是交易,但桂香并没有嫌弃李文,她把自己视为李家的一员。 桂香不但把李文照顾得妥妥贴贴,更把李猛和武利当成亲生父母一样的孝顺。她知道李猛夫妻每天晚上吃饭都喜欢喝些小酒,所以她总是做些可口的下酒菜。 每次看到桂香恭恭敬敬的将酒菜端上桌,李猛的脸上总能笑出一朵花来。他对这个美丽勤快的儿媳妇相当满意,满意到不停往桂香身上瞄。 这种眼神让桂香浑身不自在,那是掩盖不住的贪婪。 和李猛诡异的热情比起来,武利对桂香的态度则显得极度冷淡,仿佛她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也难怪,谁让李猛的眼睛总是盯着桂香呢? 公婆截然不同的态度对桂香来说毫无区别,不管是哪一个都让她觉得害怕,她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她觉得如果继续在这个家待下去的话会有危险。 她不能死,她在桂芳的坟前发过誓,她要好好的活下去,她不能让姐姐死后还为自己担心。 摆脱危险的办法只有一个,逃出去! 可是逃走也需要机会,桂香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 出逃那天她什么也没带,就换了一条颜色发暗的红裙子。 一切本该顺利,如果不是一个小女孩向武利告密,桂香也不会死。桂香和李文成亲的前天晚上,李猛和武利就来到了村口的一户王姓人家。 他们将一袋粮食放在这家男主人王成的脚下,并且告诉他以后每月都会送一袋粮食过来。 粮食不是白送的,有交易就有条件,条件只有一个。 如果发现桂香逃跑王成要立刻通风报信,不然的话,他就要赔偿全部粮食。已经饿的皮包骨头的王成还有什么资格拒绝呢?他磕头如捣蒜的答应了。 王成一共有三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名叫王芳,这是一个机灵的丫头。她知道家里人没有饿死全都是因为李猛夫妇送的粮食,她还知道自己要是第一个通风报信的话,一定会让家里人得到更多的粮食。 饥荒连连的年代,粮食弥足珍贵,它就是命。 王芳整天守株待兔的盯着通往村口的那条路,她希望那个身影赶紧出现,终于有一天,她梦想成真了。 看到桂香的那一刻,王芳拼命朝李家跑去。 为了躲避追过来的李猛夫妇,桂香掉进了一个放着兽夹的土坑,兽夹夹中了她纤细的脖子。 小敏跌落的土坑正是桂香死去的地方,她们相遇的那天晚上,是桂香的忌日。 “文宁,桂香为什么没有伤害我?当年要不是我外婆告密她也不会死,难道她一点都不怨恨?” 小敏的问题将我从回忆中拽了出来,事过境迁再想起这件事,我极其肯定的说出了答案。 “是‘姐姐’,你那声姐姐让她想起了桂芳。姐姐善良,妹妹纯真,怨恨于她们而言,早已烟消云散。” 第十一章 遗梦 第十二章 回家 那一年,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我永远铭记在心。 2015年1月7日,农历乙未年腊月十七,还差十三天就是春节了。 好快,又要过年了。 讲真,过年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再说我早就过了拿到压岁钱欢喜,吃着奶糖开心的年龄了。 饶是如此,回家和爸妈团聚却是我每年最开心的事,因为妈会给我做许多好吃的,还会一遍又一遍唠叨个不停。 那天是周末,也是我准备回家的日子,妈一大早就打来电话:“娜,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和你爸都想你想的不行了。” “知道了妈,我不是马上就回来了吗?您怎么比我还心急?” 挂了电话,我笑得没心没肺。 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我妈三十岁才生了我,从我出生那一刻起,她就用整个生命在爱我。 然而当我下了飞机,在机场却没有看见爸妈的身影,这让我很诧异。每次回家爸妈都会去机场接我,即使爸有事来不了,妈也一定会来,雷打不动。 在不安又焦灼的等待中,手机终于响了。铃声响起得刹那,我亦是莫名其妙的哆嗦了一下。 “爸,怎么了?” “娜,你别回家了,直接到市医院急诊科,你妈她,她不舒服。” 爸的语气虽然听上去一如平常,但我还是觉察出了不好的信号。 妈,不会出事了吧?来不及多想,我直奔医院而去。 当我心急火燎地赶到病房时,外面已经围满了亲朋好友,看到妈的一瞬间,我傻了。 她一动不动的躺着,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氧气管的一端连着监测器,正在“嗒嗒嗒”不停响着。 只有危重病人才会使用的监测器,它却和妈的身体紧密相连,这画面直看得我心惊肉跳。 慌慌张张走到妈的床前,将嘴巴凑到她的耳边,焦灼的连声呼唤:“妈,妈……” 任凭我怎么呼唤妈就是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就在我准备继续呼唤时,旁边站着的医生开口了。 “你不要喊了,病人突发脑溢血八十八毫升,急救车赶到时她的瞳孔已经变大,我们得马上给她做手术。” “脑溢血?!” 当我听到妈晕倒的原因时差点坐在地上,幸好身边的护士及时扶住了我。 “谁是病人家属?过来签字。” 一个年轻的医生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听到这句话,我一个愣怔,紧接着走进了医生办公室。 妈被推进了手术室的一瞬间,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哭喊道:“妈,你一定要挺住。” 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我的心差点跳了出来。 此时此刻,我真怕医生说出影视剧中经常出现的那句话:“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却不敢开口,医生看出了我的心思,稍稍思考了一下说:“手术虽然做完了,但情况不是很乐观,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咣当、咣当”的声音随之响起,妈被推了出来。这一刻,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妈,我哭得无法控制。 妈的头发被剃光了,头上缠满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浑身声上下插着长短不等的管子,身边又加放了一台呼吸机。 重症监护室里,我望着仍处于昏迷状态中的妈,只觉得恍如隔世。妈信守承诺,她说过要健健康康的活到一百岁,要和我一起环游世界。 可是她怎么就突发脑溢血了呢?我不信,不信! “妈,您不能骗我,您答应我的事还没兑现呢。” 坐在病床边,我极小心地抚摸妈夹着检测仪的手指,耳边反复响起医生对我说的话,只觉得有一种渗入骨髓的痛。 她怎么忍心骗我呢?我要陪她聊天,即便她不开口也没事。 “妈,我知道您在逗我,您很快就会病愈出院对不对?您怎么不吭声,您不吭声就是默认。” 话到此处,泪水已将脚下的地面全部打湿了。 看着病床上依靠呼吸机才能呼吸的妈,我的心好疼好疼,我知道妈很想和我说话,只是她太累了,睁不开眼,张不开嘴,没关系,您不能开口就让我说。 这一开口,就是整整两天两夜。两天两夜是什么概念?就是48个小时,我一刻不停的说了48个小时。也就是那一次,我才终于明白什么叫说破嘴皮。 因为我就说破了嘴皮,不,不止是嘴皮烂了,还有嘴唇。我的嘴唇上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血口子,鲜血更是顺着嘴角一个劲的往下流。 看到我的嘴唇烂成这样,护士都忍不住哭了,她们拿来药水给我伤痕累累的嘴唇上药。担心药水和伤处接触后会让我疼的受不了,所以她们特意告诉我,让我忍着点。 然而上药的过程我很安静,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的坐着,一声也不吭。我平静如常的表现让护士觉得很奇怪,她差点以为手里的药水过期了。 不过我心如明镜,药水没有过期,而是巨大的伤悲让我感觉不到疼痛。 2017年1月7日下午二点三十分,医生正式宣布妈去世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昏倒在地。 两天后,我抱着妈的骨灰去了墓地。临走的时候,我说出了心里话。 “如果有下辈子,您不许和我相隔太远,您要相信我们还会遇见,我爱您!” 现在母亲离我而去已经四年了,从那时起我养成一个习惯。不管我在哪里,有多忙,只要春节将至,我一定赶回家中陪伴父亲。 我知道父亲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样。这个“缺失”,就藏在他送我的叮嘱里。 “女儿,没事就回家,还有爸……” 第十三章 口味 第十四章 无愧 现实题材 古人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情指情感,即人们对客观事物所引起的肯定与否定的心理反应。而这种反应往往左右着人们的行为。 那么,当情与法相遇之时,又该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周正也不例外。 “唉……” 黑漆漆的房间中,突然响起一串沉重的叹息。不一会,桌上熄灭已久的台灯也亮了。 斑驳的的灯光下,一个身穿中国人民巡捕制服的中年男人缓缓起身。 他,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叫周正,平安市公安局刑巡捕队大队长,一名从警二十年的老巡捕。周正是一个性格刚烈、铁骨铮铮的硬汉,二十年的风雨历练更将他的意志力打磨的坚若磐石。 就是这样一个无坚不摧的汉子,此刻却满脸忧伤的喃喃自语。 “张叔,您老人家对我的恩情,我不会忘记……”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那盏陈旧的老式台灯,倏地一下,两行眼泪竟然流了下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能让警界赫赫有名的“周铁人”落泪,肯定是遇到非同寻常的大事了。 怎么会是小事?他又怎么能不伤心?如果没有张叔,就没有现在的周正。 慢慢踱步窗前,抬头望向远方,往事浮上心头。 张叔名叫张旺,和周正的父亲周民是一个部队的战友,因为性格相投,两人亲如兄弟。从部队转业后,两人又机缘巧合的分到同一个单位成为同事,这可真不是一般的缘分。 天有不测风云,周正五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夺走了周民的生命,剩下周正和母亲相依为命。 周正的母亲患有严重贫血,因为身体的原因她一直没有工作。没有工作自然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又怎么买药呢? 周民工资不高,好歹能应个急,现在人死了,每月为数不少的药费愁坏了这个苦命的女人。 就在周正的母亲愁断肠之际,张旺买了一大堆药物和营养品送了过来,周正永远也忘不了张旺那天说的话。 “慧芹,周民和我情同兄弟,你就是我的嫂子,周正就是我的亲侄子。周民虽然不在了,但我一定会替他照顾好你们,一定会让周正长大成材。” 质朴的话,绝非随口一说,张旺真的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了。 他不但每月给周正的母亲送去药品,对周正更是悉心照顾,他给周正的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在张旺的帮助下,周正顺利考上了警校,并以优异的成绩被平安市公安局破格录用。做一名保护人民的巡捕是周正从小的心愿,周民就是死于一个抢劫犯的刀下。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巡捕,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矢志不渝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捍卫者。为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 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巡捕的入警誓词,也是周政每天早上起来必定默念的话,二十年从未间断。即使因为抓捕罪犯重伤昏迷,在潜意识的作用下,他依旧念出了入警誓词。 二十年的从警生涯,无数次的抓捕行动,生死一线的斗智斗勇,不但没有让周正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坚定他要成为一名尽职尽责巡捕的决心。 为此,他用自己的行动兑现了诺言;为此,他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不知不觉间,回忆戛然而止,周正眼前出现了一张老泪纵横的脸。 “周正,我这辈子从来没向任何人低过头,这次为了张扬,我,我求求你了……” 这是张旺在替自己的独子,平安市最大的贩毒集团成员张扬求情。一个小时前,就在这间办公室,张旺跪在了周正面前。 可怜天下父母心!周正理解张旺的心情,更何况他是对自己有着大恩的张叔。 周正是一名巡捕,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在情与法面前,他犹豫了。 “张叔,您老人家对我的恩情我铭记在心,从此以后,您就是我亲爹。” 与此同时,周正拿起了电话。“嘟嘟”两声后,话筒那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周……” 一声“周队”还未说完,就被周正斩钉截铁的打断了。 “我是周正,立刻抓捕张扬!” 第十五章 真相(上) 第十六章 真相(下) 第一章 来世的约定(1) 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无论再怎么思念一个人,再怎么对这个人念念不忘也没用,因为见不到了。 她就是这样,说走就走,毅然决然。她虽然绝情,但我不恨她。 我知道她的心愿,这是她亲口说的。 “我七十岁的时候,咱俩就去环游世界,你可别骗我,编理由说不去,反正我不会骗你。” 这话说的,我怎么会骗她呢?可是,她骗了我…… “1、2、3、4、腊月二十九、三十、正月初一,还有十三天就过年了。” 我一边翻着日历,一边算着日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几天,妈让我陪她逛逛商场。这本是再简单不过的要求,可我正被闹心的事情搅得不安,语气不耐的拒绝了。 事后我很后悔,琢磨着给妈买件样式新颖的外套,也好弥补自己的愧疚。 正思量着,我打了个冷战。暖气已经开到最大,可我还是浑身哆嗦。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没来由的烦躁不安。心烦的看了眼手机,想起早上和妈的通话。 “文文,我都好几天没见你了,吃完午饭就过来看你。” “好,我等着。” 妈的来电总能让我开心,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和父母的感情很深。 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已经三十岁了。 我本来就出生的晚,姐姐又在我出生前夭折了,所以我的降生让妈幸福到了极点,她一直用整个生命爱我。 我俩一天不见都想得不行,这次我在外地出差,更是连着十天没见了。 结婚前我和爸妈住在一起;结婚后我有了自己的家,当然不能住在娘家了。 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陪着二老,但我的工作单位距离娘家近,可以回家吃饭。中午休息两个小时,我一直坚持陪二老吃饭,聊聊他们喜欢的话题。 这个习惯,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规律。如果哪天我没回家,妈铁定过来看个究竟。 为什么?因为想我。 我的小家和娘家在同一个城市,两个家的直线距离两公里都不到。坐车,两站路:步行,十分钟。 正因为住得近,所以我妈隔一天就过来坐坐;正因为她爱我,所以才不觉得累。 然而,她有什么事却不告诉我,怕麻烦我,比如十天前的手术。 那天我正好出差,妈再三嘱咐我注意安全,挂电话的时候,听筒那边传来一句“这是你的药。” 药? 我觉得不对劲,问她怎么吃药?她淡淡的说了句:“哦,感冒了,没事。” 她说的轻描淡写,我听得心里不安。 再打电话过去,妈已经关了手机。直到我回来,才知道她是眼睛出了问题,那天是她做手术的日子。 手术挺成功,妈也很开心,我却非常生气。 她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独自去医院?为什么…… 我越想越气,忍不住大声问她:“您是不是我亲生母亲?我是不是您亲生女儿?您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妈没料到我这样问她,又好气又好笑的开口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不是你妈是谁?难道是隔壁娟娟她妈?你肯定是我女儿,亲亲的女儿,除非你不承认。” 看着妈不满的神色,我控制不住的想发火。 “既然您知道咱俩是母女,为什么不告诉我您生病?我是你女儿,我有义务和责任照顾您。” 我斩钉截铁的话让妈立刻会意,她结结巴巴的解释:“你,你身体不好,我怕累到你,再说你还要上班,照顾孩子。” “麻烦我?我是谁?我是您女儿,咱们是母女啊!” 妈不愿给我增添烦恼,也不想让我担心着急,每次都是自己去医院,她这样我更担心。 还想再说,却被妈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的心软。 唉!妈只想着让我开心快乐。 其实我早就想去看她了,可是体弱多病的我偏偏感冒了,怕将感冒传染给眼伤还未痊愈的妈,只能通过打电话的方式诉说自己对妈深深的思念。 真奇怪,妈向来守时,不管和谁见面都不会迟到。 可今天怎么了?三点还在吃午饭?打电话也不接,她到底在干嘛…… 思忖之间,心绪愈加烦乱,越是烦乱越是静不下心,走到桌前顺手拿起一颗水果糖放入嘴中。 在不安而焦灼地等待中,我突然想起妈让我教她使用微信,她说了好几遍。 她说完我就教她操作,可教来教去她总是记不住,我也没耐心教了。 妈看我不教她也不生气,而是亲自跑到售后那里请教工作人员。现在想想,我觉得自己很不应该。 妈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学习怎样操作智能化手机的功能肯定慢,我竟然对她没耐心,真是该扇自己一个大嘴巴。 有办法了,我可以给妈画一张“微信使用说明图”,这样她学起来就方便多了,如果忘了哪个步骤看图就可以。 想到这,我马上找出纸和笔写写画画的忙活起来,重点地方还用红笔进行标注并解释。 一个多小时后,图总算画好了。 我看着亲手做的“微信使用说明图”,心里的内疚也减轻了些。 可,我把图都画好了妈还没来。 不会有什么事吧! 倏地一下,我的脑海蹦出了这个想法,紧接着就是莫名其妙的焦虑。 不行,我要回去看看! 急急忙忙换好衣服,将“微信使用说明图”仔细折好装进贴身口袋。这个不能弄破,还要让妈看呢。 临出门的刹那,一阵急促的铃声骤然响起,我浑身一个哆嗦。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熟悉的号码来自爸的手机。早上才和爸通过话,互道了问候报了平安,知道彼此都安然无恙,可现在怎么又打电话过来了?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越想越怕,我的心随之剧烈的跳动起来,不祥的预感让我慌乱无措。 “爸,怎么了?” 惴惴不安地摁下了接听键,手竟然都在不自觉得发抖。 “文文,你马上到市医院急诊科,你妈她,有些不舒服……” 爸的语气一如平常,并没有慌乱的感觉,但我还是听出了无法掩饰的颤抖。 爸虽然没说妈怎么了,我的不安却愈发强烈。 第二章 来世的约定(2) 第三章 来世的约定(3) 此情此景,吓得张阳再不敢多说。他颤抖的手落在我身上,使雾惨愁云的我雪上加霜。 愁归愁,爸,我同样担心。 “张阳,你先陪爸回去,他一直站着,受不了。” 我嘶哑的嗓音让张阳听得揪心,他犹豫地看着我,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看出他的为难,我轻轻说道:“放心,我撑得住。” “我安顿好爸就来医院,很快。” “好……” 想说句完整的话,奈何悲伤让我无法开口,张阳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出去。 坐在病床边,我摸着妈的手,佯装轻松道:“妈,医生说您能听见我说话,能听见就好,说明您有意识,我说的对不对?您不吭声,就是默认了……” 说着说着,我的泪水又滚落下来。 想起自己生病的时候,妈也这么陪我聊天,心就疼得厉害。 曾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今朝的画面却物是人非,这般旦夕祸福能有几人承受?一声长叹,思绪戛然而止,将目光聚集在妈身上。 她一定想和我说话,只不过太累了,所以睁不开眼,所以张不开嘴。 “您确实累,家里大小事情都得您操心,尤其是我,简直让您操碎了心。累了就休息,等休息好了再和我聊天。其实您也睡不着,不如听我叨叨几句。” 话到此处,我将妈的被子掖了掖,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然后继续一个人的聊天。 “妈,我没去医院,您生气了吧?您如果生气就误会女儿了,我早就想去看您了,还要给您买两个红红的火龙果。可不知怎么搞的,我突然感冒了,害怕传染所以没去医院。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您。” 唠唠叨叨一大堆,妈依旧没吭声,我难受不已。 妈都六十三了,乌云般的头发青丝变白,走路越发蹒跚,就连聊天都说东忘西,有时转个身就忘了要做的事。 “老太太,您老了,不服老不行。” 我勉强和妈打趣,语气中的伤感没有丝毫玩笑的诚意。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都十一点了。 平常这个时候妈早就睡了,可是现在,她却躺在重症监护室…… “文文,你不休息怎么行?我租了一张陪护床,你去躺会,我守着妈。” 不知什么时候,张阳回来了,看着憔悴不堪的我,他心疼的说道。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妈。如果妈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她一定很开心。” 我一字一句的说着,想象着妈高兴的样子也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就在这时,一个拿着吊瓶的护士走了进来,她看了我一眼问道:“这位患者是向芳云吗?” “是,是她。” 我的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活力。这是第六个吊瓶,我回答了六次,妈也昏迷了十二个小时。 时间不过半天,听起来好像没多久,可在我眼里心里,它实在太漫长了,比一个世纪还要长久…… “距离上次吸痰已经四个小时了,必须给病人进行第三次吸痰。” 说话间,又有两个护士走了进来。 她们拿着细细的无菌吸痰管,其中一个走到病床边,伸手稳住妈的头部。 “吸痰?晚点,再晚点……” 听说又要给妈吸痰,我打了个寒颤,连忙祈求道。 在妈入院前,我并不了解“吸痰”的过程,这个医学名词还是我无意中看到的。 “因为病人陷入昏迷无法排痰,为了保证危重病人呼吸道通畅,便于清除呼吸道异物,防止喉管堵塞引起其他病变,所以对病人进行插管吸痰。” 这段专业化的定义,就是我对“吸痰”仅有的了解。 然而,当我亲眼目睹护士给妈吸痰的时候,我整颗心都在颤栗。 它,根本就是对人类残酷的刑罚! 刑罚,饱含贬义的词语怎么能和救死扶伤相提并论?况且还加上“残酷”。 如果我没有目睹护士给妈吸痰的过程,我的确会为自己不恰当的言辞感到惭愧。 毕竟这项操作是用来挽救生命的,它能将呼吸道的分泌物吸出,避免患者因为呼吸不畅引起喉管堵塞,以致发生窒息性休克等严重后果。 许是肩负重任总会让人异常痛苦,所以妈才泪流不断,剧烈抽搐。此时此刻,我真希望自己是一个盲人。 那样的话,我就看不到妈的痛苦,想不起妈仍在昏迷。可惜我看到了,还将这些画面留在记忆深处,刻骨铭心。 因为,我太了解她了! 她是一个坚强乐观、积极向上的人,遇事还特别镇定,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沉得住气。 比如有一年,我爸和我也不知道得罪哪路神仙,反正运气差的同时生病带住院。 老伴和爱女、一老和一小,这些事情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就算不崩溃也快愁倒了,可妈就不一样。 她把我们照顾的妥妥当当,还笑呵呵的陪我们聊天,连眼圈都没红一下,更别说流泪了。 眼圈没红,眼泪没流,并不代表妈铁石心肠,反倒说明她遇事理智。她心里清楚,越是至亲生病的时候,越要让自己保持乐观。 她温暖的笑、开心的说,快乐的忙,爸和我才会有好心情,才能早日康复。 半个月后,爸和我出院了。走进家门的一刹那,妈忍了许久的泪水涌上眼眶。不过最终,她还是将眼泪压了回去。 明明心急如焚,明明伤心难受,仍然波澜不惊,这不仅仅需要无畏的勇气,更需要一颗强大的内心。 就是这么刚毅的老人,却被一次次“吸痰”折磨的泪流不止,而且是在重度昏迷的情况下,这该是怎样的一种痛? 于我而言,看着妈承受绞心断肠之痛,看着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着妈病入膏肓还要继续痛苦,这一幅幅无法更改的画面,才是最残酷的人间惨剧。 人生就是这样,虽然人们总说悲喜交加,但在真正的生活中,悲伤还是多于喜悦,悲剧也比喜剧更让人难忘。 而妈所遭受的身心之痛,又何止是悲剧能形容的呢?就算最虐心的悲剧也不够。 第四章 来世的约定(4) 第五章 来世的约定(5) 第六章 来世的约定(完) 护士已经给妈打了多次退烧针,可她仍然高烧不退。 望着体温计上仿佛凝固的“41”,我的心像被揪住似的一阵阵发紧。 我希望时间静止不动,因为妈从未醒来。眨眼功夫,三个小时又过去了,一切照旧。 医生每二十分钟查一次病房,频率越来越密集,表情越来越严肃。 所有的现象传递出一个信号,这一次,妈凶多吉少! “妈,医生来看您了,他说您很坚强,说您病情有了好转,我就知道您运气好,我,我……” 这一分,这一秒,我哆嗦的双唇再也说不出话了。 “妈,听到好消息您乐坏了吧,我也特别高兴。再高兴咱们也不能哭,您眼睛的伤口还没长好。”看到妈眼角的泪水,我又急又心疼,连忙伸手去擦。身后传来护士的哭泣声,原来触景生情真的存在。 张阳来到我身旁,手里拿着一个水杯。见我神思恍惚,他只好喂我喝水。 刚喝了两口,钻心的痛便激得我一个哆嗦,就在这个间隙,我看见水面上漂浮的血丝。“文文,你这样熬下去会垮的,你还有咱爸,你不能……” 话到此处,张阳落下泪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张阳,陪我聊聊天,我睡不着。” 我木然地说着,双眼空洞。 张阳点了点头,拿过椅子坐在我对面。他是个好男人,我守在妈床边,他守在我身边。 使劲搓揉了几下脸颊,让疲惫的大脑清醒过来,稍稍想了想,缓缓开口了。 “别的不说了,就说说妈的奋斗史。” “好,冼耳恭听。” 张阳擦了擦双眼,勉强笑着。 “在我幼年到少年的十年间,我一直认为妈忘了我。她总是急乎乎的上班,下班后扒拉几口饭又去加班。我为什么不爱吃面条?因为小时候方便面吃够了。” 正说着,监测仪响了,该给妈测血压了。 拿记录本的时候,我看见妈流泪了,稍一思忖,懊悔不已。 妈,一定听到我抱怨了。 “妈,我不该埋怨你,我知道您就这性格,干什么事情都认真。” 我说的是事实,我爸都自叹不如。帮妈擦掉眼泪,我继续对张阳讲妈的事情。 妈三十岁才有了我,她对我视若生命。 她疼爱我但不溺爱,她和爸工作都忙,周末也经常加班,我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我八岁时便学着做饭,因为掌握不了火候,做出的饭不是烧焦就是夹生。 记得有一次,我妈难得早一点回家,正遇上我自己炒菜做饭,她便坐在一旁看我做什么饭?到底做的怎么样? 当我端着做好的饭菜让她品尝时,她端起碗边吃边说:“我女儿真棒,做的饭真好吃。” 当时我不明白妈为什么别过头吃饭,现在想来她一定是在擦眼泪。女儿整天吃生焦胡饭,身为母亲她当然难过。 十一岁那年,四岁的表弟住到了我们家,我不但要做饭还要照顾表弟。因为这些事,妈总是觉得亏欠我。 和张阳聊到这里,我扭头看向妈,说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妈,你总说我小时候可怜,没人照顾。您上班的时候忙,可退休了该有时间陪我吧,结果您又跑去上老年大学,还认识了许多叔叔阿姨。您的朋友们每个周末都来找您,我是说您不嫌麻烦,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您太累。” 哽咽着说完心里话,我握住妈的手郑重说道:“妈,女儿很爱您,也非常敬佩您。您奋斗了一辈子,从不向困难低头,这一次,您也不能放弃,不许骗我。” 妈是个好人,心存善念,乐善好施。 不管谁遇到难事,她都尽其所能的帮助。即使有时不舒服,也仍然忙前跑后。妈的做法让我很生气,主要还是心疼她。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发生在2014年冬天的那件事。 那年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总之特别冷,这样的天气对妈很不利,她有偏头疼的老毛病,不能受寒。为此,我特意给她买了一顶帽子,又大又暖和还不扎头,我叮嘱她上课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免得受凉头疼。 可结果呢?她竟然把帽子送人了。知道这件事后,我气的差点砸了窗户,我问妈什么意思?不喜就明说,干嘛把帽子送人。 瞧着我气恼的样子,妈并没有指责,而是语重心长的说道:“女儿,做人不能自私,谁还没有个缺衣少穿的时候?看到了就帮一把,又不是什么难事。” 妈的话触动了我,从那以后我也开始帮助别人,在这个过程中,我收获了许多以前不曾有的快乐。 2015年1月7日下午14点45分,妈在坚持了三天两夜后,终是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望着再也不会看我一眼,再也不会和我说一个字的妈,我浑身如同石化似的僵硬。 想走上前,腿动不了;想说句话,嘴张不开。 看到我的样子,医生忙说道:“田文文,你母亲能坚持这么久实属不易。一般像这样危重的病人,最多坚持半天,你母亲却坚持了这么久,她的意志力很厉害。你不要太伤心,节哀!” 是啊,妈很坚强,可惜这次…… 转身望向病床,我泣不成声。 妈,我希望您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您虽然昏迷,可您“看”得到我。为我在您耳边呼唤时,您流泪了。 您从未放弃,只是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双腿总算能动了。挪到妈的病床前,轻抚妈的面庞,我再次开口。 “妈,我这三天说的话比三十年还要多,虽然说破了嘴,可我一点不在乎。医生让我准备后事,我心痛的差点死掉,也体会到了心碎的感觉……” 巨大的悲痛让我无法站立,我只能跪在妈的床前,最后一次说出了心里话。 “妈,这辈子能当您的女儿,我荣幸之至。我会谨遵您的教诲,不管做人做事都问心无愧。下辈子,您不能再骗我了。” 第七章 情深无梦(1) 第八章 情深无梦(2) 第九章 情深无梦(3) 雨越下越大了,他们向农场走去,共同走完这段泥泞的路,给身后留下了两行清晰的脚印。 林梦在丰安村劳动锻炼两年了,眼看三夏大忙季节快要来临,偏偏她母亲的病又重了。她心急如焚,想请假回去照顾母亲,却不好意思再张口。 这两年,就她请假次数最多,已经有人说闲话了,眼下又是龙口夺食的时刻,张强肯定会照顾她,但给误会多了一个把柄。 她左思右想了许多次,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昨天,林梦的母亲又来信催她回去,她实在放心不下,跑去找张强商量:“我妈的病又重了,我想回去看看。” 听了林梦的话,张强忍不住埋怨她:“你怎么不早说呢?下午我骑车送你回去,也看看阿姨。” 第二天刚上工,就有几个知青找张强请假要回去。 “你们都要回家?家里都有要紧的事?” 几个知青同时请假,这不得不让张强怀疑。 “没事,夏收太累人了,我们要回家休息。” 对于张强的疑惑,几个知青并不害怕,他们高声回答道。 张强不停则已,一听火冒三丈,他冲他们怒吼:“都不许回家,快下地干活去。” “别人回家就允许,我们回家就不许,你太偏心了。”一个身形瘦高的知青嘟囔着。 “谁偏心了?偏谁了?”张强瞪着那个知青,怒声责问。 “还能有谁?当然是林梦,你的同学。” 瘦高个看着张强,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 “你脑子是不是叫驴踢了?胡说八道。” “队长,你怎么说话呢?” “就是就是,谁脑子叫驴踢了……” 其他几个知青见状,也跟着起哄。 “行了,赶紧干活去,再胡说八道我就打你。” 张强不想再和他们纠缠,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准备离开。谁想瘦高个一听此话,拽住张强的胳膊嚷嚷道:“打啊!你打啊!”张强本就身体强健,平时对一直刺头的瘦高个总是忍着,对他的挑衅也不计较。 此刻,当他看着瘦高个趾高气扬的样子,再也忍不住了,一拳挥了过去。这一拳,集聚了它主人两年的隐忍与愤怒,其力度和强度可想而知。 “啊!我的鼻子,我的鼻子……” 瘦高个没想到张强真的会打他,下手还这么重,痛的他捂着脸不住哀嚎。听到喊声,愤恨的张强又朝瘦高个补了两脚。 吵吵闹闹的声音将老场长引了过来,当他看到满脸血污,躺在地上不住“哼哼”的瘦高个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了起来,送到大队卫生室。 晚上,老支书把张强叫到大队部。 张强一进门就看到老支书阴沉着脸,蹲在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锅,就知道是为了下午的事,便难为情地走到老支书面前,怯生生地说:“叔,您批评我吧。” 老支书把旱烟锅磕了两下,他站在地上,满脸怒气。 “知青离开父母到咱村锻炼,你仗着人高马大打知青,说严重这是政治问题,你担得起吗?你先说说为啥打人?”张强结结巴巴把事情说完,老支书的口气才有所缓和。 他看着张强,语重心长的说道:“强子,林梦家里的情况是应该照顾,但你应该给他们讲清楚,咋能动手打人呢?明天开知青会,你当众检讨,向受伤的知青道个歉,下次要是再敢打人,我不会轻饶。” “好,我知道了。” 听到老支书的话,张强低头应了一句。 第二天,他按照老支书的意思向知青道了歉,事情才算平息了。 这边的风波刚平息,林梦也从家里返回了农场。刚回农场,林梦就听说了张强挨训的事,她心里非常内疚。 晚饭还没吃完,她就找张强赔礼道歉去了。 “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和你没关系,是我太鲁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没事。” 看着既紧张又难过的林梦,张强一阵心疼,忙笑着安慰她,趁机问起她母亲的情况:“怎么样?阿姨的病好些了吗?” “好是好些了,但没人照顾还是不行。这次回去,我家隔壁的邻居,就是给王县长开车的李师傅,他想把我介绍给王县长的儿子王成,他说我要是嫁给了王成,王县长肯定会把我调回城里,这样就能照顾我妈了。结果我一打听,才知道农机厂那个愣头愣脑的门卫就是王成,我怎么可能嫁给他呢?当场就回绝了。” 听林梦要找对象,张强立刻忐忑起来,脸上掠过一丝紧张。这微小的表情变化被林梦发现了,她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天热,不太舒服。” 张强有些心不在焉的说着,停了停,他接着说道:“林梦,知青队活重也没有星期天。小学里有有位女教师休产假去了,我给支书说一下,让你去当代理教师。学校里有星期日,你可以那天回家看望阿姨。” “还是算了吧,我不能再给你添乱了。” 能当代理老师当然好,但林梦怕再给张强带来麻烦,不免有些犹豫。 “这事你别管了,我去说。” 张强语气坚决的说完,转身朝村支书家走去。 第十章 情深无梦(4) 第十一章 情深无梦(5)